當法律被用來傷害新聞自由：印度政府如何將法律「武器化」以壓制和恐嚇記者

2024 年 06 月 27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陳曦｜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隨著印度在2024年舉行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選舉，印度未來5年的政治走勢由這場選舉奠定，而當中亦有一個令人震驚的趨勢不容忽視：印度執政黨「印度人民黨」（BJP）正在將法律「武器化」，用以抓捕批評其政策的記者。隨著印度人民黨勝選繼續執政、總理莫迪即將開啟第三期，印度記者的處境越來越不容樂觀。

印度2024年國會大選甫於6月初落幕，大選從4月19日開始、進行至至6月1日，共有7個階段，9.7億擁有投票權的印度選民在此投下神聖一票，選出543名的國會議員，堪稱是地表最大規模選舉；至6月4日投票結果揭曉，執政黨印度人民黨取得240個國會席次，再次成為國會最大黨——然而，這個選舉結果，對印度人民黨而言其實是席次萎縮。

儘管印度人民黨與盟友組成的「全國民主聯盟」總計拿下293個席次，確保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連任開啟第三個任期，但印度人民黨未能單獨過半（過半至少需拿下272席），反對派拿到的席次則多於選前預期，這意味著印度人民黨往後的立法執政，需要進行更多協調工作，全國民主聯盟內的盟友也會有比過往更大的影響能力。

然而，印度人民黨的繼續執政，也代表著印度新聞記者的處境前景不容樂觀——自2014年以來，印度政府即根據嚴格的反恐法《非法活動（預防）法》（UAPA），對至少15名記者提出告訴指控，而迄今這10年間，印度還有36名記者遭到監禁。這代表著，印度人民黨正在將法律「武器化」，用以針對、抓捕批評其政策的記者，而在印度人民黨取得大選勝利（儘管不是如選前預測般的單獨過半、大獲全勝）之後，印度政府這種打壓記者和新聞自由的行為勢必不會緩解、甚至將變本加厲。

非政府組織「國際記者網路」（International Journalists’ Network）引述專家警告，指出在莫迪和印度人民黨勝選後，莫迪政府將進一步將UAPA和其他法案武器化，以在選舉結束後針對獨立媒體。

印度警方對媒體發動突襲

在近一年內，就有數例印度獨立媒體遭到公權力針對、突襲的事件，例如今年3月，印度警方對經常批評莫迪政府的獨立媒體《NewsClick》及其創始人普拉比爾．普爾卡亞斯塔（Prabir Purkayastha）提起指控，指責《NewsClick》收受外國資金來發布親中國的宣傳內容。

這些指控是在10月德里特警突襲《NewsClick》的辦公室，以及幾名記者和專欄作者住家之後提出的。當時警方援引UAPA，逮捕普爾卡亞斯塔——UAPA允許在未經審判或指控的情況下，將被逮捕人拘留最多180天。

據負責監督和記錄印度侵犯言論自由權的「言論自由組織」（Free Speech Collective）稱，普卡亞斯塔與目前至少8名其他記者一起被當局援引UAPA做為法源依據來監禁，另外還有數十名記者受到其他刑事指控。

《NewsClick》記者帕蘭喬伊．古哈．塔庫爾塔（Paranjoy Guha Thakurta）指出，在警方突襲《NewsClick》辦公室時，其職員大約90人的個人電子設備、包括筆記型電腦、手機和硬碟驅動器等等，都遭到沒收，其中大部分物主都是記者。塔庫爾塔的電子設備也同樣被沒收，雖然在突襲當天稍晚就歸還，但到2024年5月，其他幾乎所有同事的物品仍然在警方手上。

塔庫爾塔本人也是10月德里警方突襲行動的目標，他最出名的報導調查印度億萬富翁高塔姆．阿達尼（Gautam Adani）旗下企業，阿達尼與莫迪關係密切；阿達尼已對塔庫塔提起數起誹謗訴訟。

塔庫爾塔表示，在《NewsClick》辦公室遭到搜查後，印度所得稅部門隨後凍結了《NewsClick》的銀行帳戶，導致包括塔庫塔在內的45名員工和15名顧問，在凍結帳戶後至今大半年的時間內，都無法收到薪水。

2023年2月，《英國廣播公司》（BBC）在新德里和孟買的辦公室亦遭到了類似的突襲。在突襲發生的3週之前，《BBC》發布了一部批評莫迪在2002年古吉拉特邦（Gujarat）騷亂中所扮演角色的紀錄片；這場騷亂導致1,000多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穆斯林。印度人民黨政府隨後禁止這部紀錄片在印度播出。

塔庫爾塔抨擊莫迪政府的行為，表示當局「這樣做是為了向其他獨立媒體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訊息」。

法律武器化

UAPA已生效超過50年，但印度人民黨在2019年修改了該法，賦予當局在法庭宣判任何犯罪行為成立之前，便有權可先行宣布某人為「恐怖分子」。塔庫爾塔另外補充， 2022年時《防止洗錢法》修正案也是印度人民黨當局立法針對記者，將法律武器化的另一個例子。

塔庫爾塔表示，「這些法規立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近年的修法，已將這2條法律變成了隨意用來對付記者、政治對手和社會活動人士的武器」。

保護記者委員會（CPJ）印度代表庫納爾．馬瓊德（Kunal Majumder）解釋說，根據UAPA扣押記者的電子產品，是另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馬瓊德指出，「執法機構拿走記者手上有的資訊，這也對記者們的數位隱私構成明顯威脅⋯⋯沒收電子設備的做法，增加了記者被當局用『假證據』指控的風險，這讓記者們更難在不必擔心遭到報復的情況下進行新聞工作」。

記者要面臨的不幸後果

這些突襲和逮捕案例，讓許多印度記者爭論是否要在當前的政治情勢下，繼續進行新聞報導。

獨立記者西迪克．卡潘（Siddique Kappan）就表示，「我不知道如何繼續前進。作為家裡唯一的經濟支柱，入獄後失去工作，給我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壓力」。卡潘於2020年10月在報島一起涉及輪姦和殺害一名年輕人的案件時，被當局根據UAPA指控拘留煽動叛亂而被捕，後來又被指控洗錢]；對這一切指控罪名，卡潘均予以否認。

2021年2月，最高法院准許給卡潘5天的臨時保釋，讓他能夠探望生病的母親，臨時保釋條件是除了他的母親、親戚和母親的醫生之外，他不能會見任何人。然而，當卡潘的母親在同年6月去世時，他身陷囹圄而無法參加母親的最後儀式。卡潘哀嘆，「我仍然無法克服在坐牢期間失去母親所帶來的情感創傷」。

馬瓊德指出，UAPA 使記者很難獲得保釋，他說明，「由於法規允許最長6個月的拘留（還可以延長），記者在被捕後常常發現自己陷入法律困境」。

卡潘在監獄服刑846天後，於2023年2月出獄。儘管他有新聞專業、也有人脈網路，但他仍一直掙扎求職。卡潘說，「我相信我的經歷，是當今印度政府透過毫無根據的指控，壓制異見的危險趨勢的其中一個例子」。

未來的挑戰

印度調查記者喬西·約瑟夫（Josy Joseph）表示，對於目前仍努力繼續在印度進行報導的獨立媒體和記者來說，未來可能充滿挑戰。

由於缺乏問責和審查，執法部門、中央調查局和所得稅部等政府機構有權騷擾、恐嚇和逮捕記者。

約瑟夫指出，「過去只有在宣布緊急狀態期間（1975年至1977年），我們才目睹記者這樣被當局針對⋯⋯現任政府打壓記者的規模肯定比緊急情況期間要小，但對於印度這樣的民主國家來說，這種情況重複出現，這是前所未有的」。

印度政府以法規作為武器，一而再、再而三打壓、針對記者，如今莫迪又即將順利開展第三任期，對於不容樂觀的未來，約瑟夫警告，「如果莫迪重新掌權，獨立媒體機構將必須聯合起來，才能繼續進行自由和批判性的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