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的新聞與民主之憂:多次攻擊記者的極右派總統米雷伊 關閉公共媒體《Télam》

2024 年 07 月 30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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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極右派的阿根廷總統哈維爾.米雷伊(Javier Milei),長期以來對記者的態度極不友善,在他正式投身政壇前,就多次以侮辱性言詞攻擊記者,甚至在2023年底競選總統期間對記者有肢體暴力行為;在米雷伊勝選後,他旋即列出名單,打算將大量的國營企業關閉或進行私有化,阿根廷國家通訊社《Télam》赫然在列。

至2024年3月,米雷伊果真暫停《Télam》的營運,其後阿根廷新聞工作者聯合會(FATPREN)針對關閉令提出上訴卻遭法院駁回,最終在2024年7月,阿根廷政府正式解散《Télam》。公共媒體的消失,使阿根廷的新聞自由乃至民主環境,更加令外界擔憂。

米雷伊與阿根廷媒體的敵對關係

米雷伊打著「政治素人」旗號橫空出世投身阿根廷政壇,在2023年參選阿根廷總統並以激進到接近瘋狂的政見(例如廢除阿根廷貨幣披索,將幣制「美元化」)快速嶄獲高支持率——在此之前,他的政治資歷僅僅只有2年,是在2021年成為阿根廷國會議員,才開啟從政之路。

在從政之前,米雷伊以經濟學家身份,從2018年起擔任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的經濟評論員,當時他就多次用激烈的言詞抨擊辱罵來自不同媒體的個別記者,諸如「無知的畜生」、「低能」、「蠢驢」、「老東西」等等,在多數情況下,當記者問出他不喜歡的問題,米雷伊就會對記者說出這些侮辱言詞。

米雷伊非常介意新聞媒體報導他的個人私生活,例如他與胞妹卡琳娜.米雷伊(Karina Milei)的關係、他與愛犬的關係等等——偏偏,米雷伊特立獨行,像是他自稱是「密宗性愛導師」等等,至於為何他與妹妹的關係受媒體報導,是因他高度重視卡琳娜的建議,卡琳娜還會為他算塔羅牌,在他於2023年11月當選、12月上任總統之後,卡琳娜也成為總統府秘書長,因著總統對她的信任與依賴,她對阿根廷國內事務(包括政府人事)有高度影響力。

至於米雷伊與愛犬的關係,他目前飼養的5隻英國敖犬,是他原本的愛犬「柯南」(Conan)過世後,米雷伊委請美國實驗室複製的「複製狗」,他曾將5隻愛犬稱為自己的「戰略委員會」,甚至在阿根廷記者岡薩雷斯(Juan Luis González)撰寫的未授權米雷伊傳記《狂人》(El Loco)裡面,描述米雷伊的5隻狗分別在政治、經濟等不同領域分別為他提供建議。米雷伊更公開表示柯南在過世後,透過靈媒向他傳達要他選總統的「天命」。

另外,米雷伊還將阿根廷最著名的事實查核網站之一《Chequeado》稱之為「騙子」,以及在無實質證據的情況下抹黑記者和媒體受賄(ensobrados)。

甚至米雷伊還有對記者的實際肢體暴力行為——從政前,他至少2次在電視上對記者發出暴力威脅;2023年競選總統期間,他在阿根廷東北部港口城市羅薩里奧出席政治集會時,將一名記者推開,他對該記者說,「這是對人民開放的,不是對你開放的」。

米雷伊的支持者們也複製了米雷伊對記者的敵意與攻擊,在2023年11月中旬的阿根廷總統投票日,米雷伊支持者襲擊了當時正在報導選舉的公共電視台《Canal 7》工作人員,並威脅要奪取記者加布里埃拉.拉迪斯 (Gabriela Radice ) 的麥克風

多次針對、攻擊記者

阿根廷媒體《Clarín》報導,米雷伊2021年從政、當選國會議員之後,至2023年競選總統,短短2年內已有至少20起針對媒體和記者的事件,形式包括侮辱、威脅和民事訴訟。

像是在2022年,彼時米雷伊還是國會議員,他對五名記者提起誹謗訴訟,要求其每人賠償100 萬披索(約3,000 美元)。

阿根廷的新聞記者組織,諸如「國家新聞學院」(La Academia de Nacional Periodismo)、「阿根廷新聞實體協會」(ADEPA)、「阿根廷新聞論壇」(FOPEA)等等,都在2023年9月米雷伊正在競選總統期間,對這名對媒體如此不友善、帶著攻擊性的候選人登上大位的可能性,發出警告。

米雷伊當然不是唯一一名與新聞媒體關係緊繃的阿根廷政治人物——2007年至2015年擔任阿根廷總統、以及在2019年至2023年擔任副總統的克里斯蒂娜.基什內爾(Cristina Kirchner)針對記者的事件數量仍多於米雷伊,但她的那些事件是任職總統府的12年內累積。過去阿根廷還沒有其他政治人物,像米雷伊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爆出如此多起媒體衝突。

由於米雷伊對新聞媒體的敵意態度,在他當選阿根廷總統、即將上任之際,「無國界記者組織」(RSF)便對此發出警告,指出米雷伊公開敵對新聞記者的立場,還有他對國際標準的資訊權蔑視態度。無國界記者組織指出,必須採取措施,以保障阿根廷新聞業可能受到的威脅,而RSF也將密切監督米雷伊總統任期內,對媒體的作為。

無國界記者組織無奈表示,米雷伊對新聞媒體的攻擊性風格,在國際社會早已不是新鮮事,他的行為有著巴西前總統雅伊爾.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和美國前總統唐納.川普(Donald Trump)的影子,而前述這兩位領導人,都對米雷伊勝選上台表示歡迎。

一如川普和博索納羅,米雷伊公開放話各種敵視新聞業的言論,而他的支持者就將這些言論放在社群媒體上引用、擴散,藉此一次又一次抹黑批評米雷伊政策的媒體機構和記者。無國界記者組織指出,由於米雷伊將新聞媒體視作政府的敵人,他就任總統,對阿根廷新聞界和新聞工作者來說,是一個警報訊號。

關閉國家通訊社《Télam》

米雷伊對阿根廷媒體構成的威脅,還體現於他要解散公共媒體的計畫——米雷伊在競選時,便主張私有化國營企業、大砍政府預算、削減公部門等政策,公共媒體也是他開刀的目標;自2023年11月19日贏得總統大選以來,米雷伊立即將國家通訊社《Telam》列入他打算私有化或關閉的國有企業名單,理由是他所宣稱的,《Télam》向公眾宣揚左翼的「基什內爾主義」(Kirchnerism)思想。同時,米雷伊也宣布撤掉所有媒體上的阿根廷公部門廣告,等於是向每個阿根廷媒體砍掉了一大筆收入。

2024年3月,米雷伊政府果然暫停《Télam》營運, 《Télam》自1945年開始運營,是阿根廷著名的裴隆總統(Juan Perón)於軍政府任職勞動部長任內所創立,是拉丁美洲最大的通訊社、也是僅次於西班牙《艾菲社》(Agencia EFE)的世界第二大西語通訊社,其訂戶包括政府實體、阿根廷國內媒體、國際媒體等等。在阿根廷政府將《Télam》暫停營運之時,其擁有約750名員工,關門造成的損失達200億阿根廷披索(約2,300萬美元)。

米雷伊一口咬定《Télam》是「宣傳機構」,但該通訊社的記者則表示,米雷伊關閉《Télam》之舉,是「對民主和言論自由的攻擊」。

在米雷伊宣布暫停《Télam》之後第一個工作日,前往《Télam》辦公室上班的記者便發現警方在入口處設置柵欄、不讓工作人員進入,且所有職員都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宣布有薪停職7日。

由於無法進入通訊社大樓,《Télam》記者們一度在柵欄前紮營,觀察政府官員是否有任何試圖進入新聞編輯室的行為。

《Télam》的重要性

米雷伊關閉《Télam》的行為,立即就引發阿根廷記者和學者在社群媒體上的強烈反對與抗議,《國家報》(La Nación)的政治記者坎德拉.伊尼(Candela Ini)在X 上發文稱,「《Télam》 確實有存在的理由。直接將它關閉,而沒有就它應該如何運作,進行認真和負責任的討論,是對言論自由的攻擊。」

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教授馬丁.貝塞拉 (Martín Becerra) 認為,如果沒有《Télam》,阿根廷偏遠地區就幾乎不見於新聞版面,他在X上指出, 「《Télam》的大多數客戶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商業媒體,在阿根廷所有省份都有駐地記者的《Télam》是『媒體荒漠化』背景下的重要資訊資源。

阿根廷新聞工作者聯合會 (FATPREN)秘書長、《Télam》記者卡拉.高登西(Carla Gaudensi)則表示,「我們將捍衛《Télam》,因為這不僅關係到我們的工作,《Télam》也為民主提供保障。」

阿根廷新聞論壇亦指出,「在錯誤訊息日益增多的背景下,公共媒體可以、而且必須在培養更具批判性和受過更好教育的受眾方面,發揮決定性作用,並包容和平衡聲音。 」

在各方抗議聲浪湧出後,阿根廷總統府玫瑰宮發言人曼努埃爾.阿多尼(Manuel Adorni)回應表示政府正在制定《Télam》的重組計劃,並稱米雷伊政府發現《Télam》有高達200億披索(約1,800萬美元)的預算缺口。

《Télam》記者兼布宜諾斯艾利斯記者工會(SIPREBA)的代表沙比諾.卡布拉(Sabino Cabrera)直指,關閉 Télam 是非法的,「SIPREBA向法院報告稱,關閉《Télam》的政府法令違憲,因為法令必須通過國會,才能真正關閉該機構。干預《Télam》的企圖是非法的。」

《Télam》的工作和新聞檔案,對於阿根廷的新聞生態系統至關重要。該機構在阿根廷全國各地擁有數百名記者,客戶涵蓋大型媒體到當地小型廣播電台,都以非常低的成本使用該機構的照片和新聞內容。

在2024年3月時,局勢尚未完全明朗,阿根廷新聞業界仍試圖挽回《Télam》免於被關閉的命運,但到了5月,阿根廷政府下令關閉《Télam》在阿根廷的所有附屬機構。同時,聯邦行政訴訟庭第五庭也駁回了阿根廷新聞工作者聯合會對《Télam》關閉令提出的上訴。

至6月,原本阿根廷政府一度宣布考慮重新營運《Télam》,但該通訊社的員工人數將減少至僅100人。不過,到2024年7月,阿根廷政府仍是透過第548號法令,正式解散《Télam》,這家擁有將近80年悠久歷史的大型通訊社,被改組為「國家廣告公司統一股份公司」(Agencia de Publicidad del Estado Sociedad Anónima Unipersonal),新由內閣首長監督。

阿根廷公共媒體一如無國界記者組織提出的警告,在米雷伊的治理下覆滅,而米雷伊政府對阿根廷新聞自由和阿根廷記者的威脅,仍是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