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復辟記者流亡人數倍增 新聞自由倒退走


全球有高達七成的人口活在獨裁陰影之下 [1],對於許多國家的記者而言,因新聞報導使人身自由受威脅的案例並不罕見。越來越多的媒體從業人員被迫逃離熟悉的地方,流亡海外以避免遭受迫害。
根據英國牛津大學路透新聞學研究所(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RISJ)整理,流亡記者面臨主要問題為:
- 逃去哪裡?怎麼離開?
- 新國家語言的適應
- 心理問題與潛在危機
- 新的人際網路建立
塔利班掌權被迫離鄉 從電台工作到歐洲難民營
路透新聞學研究所採訪了四位流亡記者。來自阿富汗的記者伊斯馬特(Shukrullah Esmat)原本在基利得電台(Radio Killid)擔任製作與腳本撰寫人,在2021年8月攜家帶眷遠走他鄉,到德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2021年8月,塔利班政權(Taliban)於美軍撤離阿富汗期間拿下首都喀布爾與重要城市坎達哈、赫拉特和馬扎里沙里夫,重新掌握該國統治,恢復獨裁政權。新聞自由被箝制,婦女與兒童權利嚴重倒退。
塔利班政府上台以後,阿富汗記者擔憂遭到報復而不得不離開阿富汗,尋求安全的棲身之地。伊斯馬特當時在無國界記者(Reporters sans frontières,RSF)組織的協助之下,先是落腳在巴基斯坦,直到德國頒發人道主義簽證。
終於抵達歐洲後,伊斯馬特與家人住在德國的難民營,並收到政府的每月生活津貼。如今他們居住在租來的公寓,而過去熱忱的新聞工作只能擱置一旁。
文章指出,流亡記者到新的國家時,焦灼不安、驚嚇、沮喪的心情縈繞不散,可能認為這只是短暫逗留,發現難以接受新的現實與身分,或者因緊急狀況被迫回國。
伊斯馬特的遭遇是生活在威權國家記者面臨的困境。如果待在母國繼續造訪,可能面臨壓迫、甚至失去性命的威脅;離開後,在新的國家維持原本的新聞工作並不容易。
無國界記者組織指出,2023年有62個國家、至少460位記者流亡海外並申請援助,該數字超過2022年223件申請的兩倍。 [2]
路透新聞學研究所分析,狀況加劇的原因包含: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威權主義捲土重來,及犯罪集團勢力不斷增強。
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European Fund for Journalism in Exile,JX Fund)總監懷特哈格(Penelope Winterhager)就指出:「全世界有70%以上的人口,活在獨裁政權的統治之下。掌權者往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壓新聞自由。」
流亡海外日夜輾轉反側
面臨司法迫害的瓜地馬拉記者馮特(Juan Luis Font),在2022年被迫離開自己的國家,「每個人都勸我要趕快走」,他其後輾轉在法國和美國待上一段時間,目前主持一檔脫口秀節目《Con Criterio》,每天播出廣播節目,每週日則有線上直播。
擁有33年豐富媒體經驗、《El Periódico》報紙創始成員之一的馮特,被瓜地馬拉前通訊、基礎設施和住房部長阿帕里西奧(Alejandro Jorge Sinibaldi Aparicio)以「非法結社」之名起訴。 [3]
尼加拉瓜記者、流亡媒體網路(Network of Exiled Media Outlets,NEMO)協調人門布雷尼奧(Cinthia Membreño)指出,因故被迫流亡與一般移民的感受非常不同,「流亡海外是一段很痛苦的經歷,與之和平共處需要一段時間消化」。
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的懷特哈格表示,流亡記者與其家人可能會受到來自當局情報機構的數位騷擾(包含惡意言論、線上威脅)。
以馮特為例,當時他的母親確診癌症、病況嚴峻,因此他悄然回國,三個月來躲避為了當局的追捕,用VPN繼續做廣播節目,假裝自己仍在美國,晚上則與手足輪流照料母親。
儘管一點都不想離開,擔憂的家人不斷催促馮特儘快離去,因此他再次告別母親與家人,先是乘車到邊境,再從薩爾瓦多以遊客名義進入美國。
不一定每位流亡海外的記者都能取得庇護簽證,馮特的身分可能無法取得協助,在觀光簽證過期之後,還得憂心下一步該前往何方。
「我曾多次在半夜3點驚醒,問自己:『該如何支付下個月的生活費?當旅遊簽證到期時,我要去哪裡?』」
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和柯爾伯基金會(Körber Stiftung)指出,記者在沒有明顯獨裁徵兆的國家中選擇流亡更加兩難,而這些國家的民主和新聞自由卻被打壓。情況沒有糟糕到難以復加,又時常收到騷擾與威脅,不上不下的處境讓新聞工作窒礙難行。
海外生活如履薄冰 老記者適應不易
俄羅斯在2022年2月入侵烏克蘭以後,戰況延續至今。烏克蘭記者瓦洛娃(Yulia Valova)指出:「隨著時間推移,我們意識到俄羅斯的攻勢越來越猛烈,愈來愈接近首都。」
她決定搬去德國,然而,語言是流亡記者最大障礙之一,記者難以就以往的專業應徵上新的工作。儘管能流利使用英語,不會說德語的瓦洛娃廣投履歷給數十家媒體,只收到《每日鏡報》(Tagesspiegel)的回信。
起初《每日鏡報》的工作讓她在德國的生活更為踏實,不幸的是在合約到期之後,《每日鏡報》並未續約,瓦洛娃轉為不定期供稿的作者,收入大幅減少。
同樣在德國的阿富汗記者伊斯馬特感嘆道:「不幸的是,流亡在外意味著被淡忘了。」不只如此,焦慮的他擔憂親友受到任何連累,「我怕塔利班有一天會闖入家裡,將人帶走。」
阿富汗記者支持組織(Afghanistan Journalists Support Organization,AJSO)創辦人哈米德.奧拜迪(Hamid Obaidi)指出,逃到海外的記者發現新的國家英語不盛行,在半年後他們必須直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被迫在超市找新的工作,不能再回到新聞業了,生存成為首要目標。
對於年輕的阿富汗記者而言,他們許多放棄從事新聞業,在歐洲有新的機會,轉往其他領域發展。超過20年經驗的老記者影響甚大,年紀讓他們更難以在新的國家重新適應職業與關係。
到海外即使無法使用當地語言,仍可以與讀者聯繫。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懷特哈格指出,流亡記者必須繼續致力於重要議題,一旦我們失去這些聲音,將無法獲得可靠消息,我們在俄羅斯、阿富汗和白俄羅斯可以見到這點。
逃到海外的記者往往過著隔絕的生活,與其他同樣處境的記者關係薄弱。流亡媒體網路協調員門布雷尼奧指出,他們因此感到更加艱難與孤獨。
為了支持流亡記者,阿富汗記者支持組織、流亡媒體網路、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等非營利組織因應而生,協助記者繼續從事新聞工作。歐洲流亡新聞基金會已協助至少55間媒體、1600多名記者恢復工作。
流亡媒體網路則建立網路平台 [4],使在各地的流亡記者分享經歷與所知的一切,成員包含俄羅斯的《梅杜莎報》(Medusa)、緬甸的《緬甸民主之聲》(Democratic Voice of Burma)、伊朗的《Zamaneh Media》、尼加拉瓜的《El Confidencial》以及亞塞拜然的《Meydan TV》。
參考資料
- 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 – 〈Hundreds of journalists go into exile every year. These are the problems they face and how to tackle them〉
- Reporters sans frontières – 〈In 2023, RSF provided financial assistance to 460 journalists who were being threatened or had to flee abroad〉
-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 – 〈Guatemalan journalist Juan Luis Font leaves the country after former official accuses him of ‘unlawful association’〉
- NEMO – 〈The Exiled Media Podcast is a joint collaboration between NEMO co-founders Confidencial (Nicaragua), Meydan TV (Azerbaijan), and Zamaneh Media (Iran).〉
《卓越新聞電子報》為讀者報導新聞媒體最前線,我們追蹤所有重大新聞演講活動現場、探索新聞媒體浮動的疆界!
- 全球威權政府復辟 記者如何在獨裁統治的狹縫中尋找新聞自由的微光?
- 威權從未消失,只是換了方式:前總統記者兒子流亡,尼加拉瓜式的白色恐怖
- 新聞自由之光照不到的黑暗 伊朗記者對抗極權政府的百年壕溝戰
- 緬甸被徹底剝奪的新聞自由:報導颶風災害的記者遭軍政府判刑20年監禁
- 2023亞洲新聞專業論壇-緬甸場|軍政府主政 人民擁抱槍枝 動盪政治下緬甸記者仍繼續行動
- 記者遭監禁、流放及司法迫害 中美洲數國新聞自由瀕臨危機
主編:蔡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