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媒體可以操盤股票嗎？《亨特布魯克》衝擊傳統新聞道德的全新商業模式實驗
陳曦｜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我們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不被視為傳統新聞業，傳統新聞業通常以冷靜、依賴內部消息來源和不關心盈利而聞名。
調查記者以各式手段設法獲取消息來源、撰寫新聞報導本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如今一群美國財經記者與投資人合作，進行一項極不尋常的實驗，繼挑戰了傳統媒體道德——不利用新聞內容本身來牟利——兼且嘗試創造新的新聞商業模式。
哈佛大學「尼曼實驗室」（Nieman Lab）創立人約書亞．班頓（Joshua Benton）撰文指出，美國新創媒體《亨特布魯克》（Hunterbrook Media）已於2023年底創立，創立人是一群資深的美國財經記者與投資者合作，成員包括投資者納撒尼爾．布魯克斯．霍維茨（Nathaniel Brooks Horwitz）和作家山姆．科佩爾曼（Sam Koppelman），公司經營方針是根據其自家的調查報導（調查的是能夠影響投資交易的新聞）來進行交易。
既是對沖基金，也是報紙
財經新聞媒體彭博社（Bloomberg）以「既是對沖基金，也是報紙」（A Hedge Fund That’s Also a Newspaper）來形容《亨特布魯克》，《亨特布魯克》的組成包含兩個部份，一個是交易基金，另一個則是一組以公開資訊來撰寫新聞報導的分析師和記者，而營利方式是在報導文章發表之前先進行交易，然後再行發表——但不會用未公開的內線資訊來做交易。
英國《金融時報》報導，霍維茨在提供給潛在投資者的早期資訊中表示，《亨特布魯克》的基金部門將在報導發表之前獲得「獨特的訪問權限」。霍維茨在資料中寫道：「我們不是試圖預測事件或對事件做出反應，而是根據我們自己獲取的消息來進行交易。」他將《亨特布魯克》稱為「第一個由媒體推動的交易基金」。
根據霍維茨對投資人的說法，《亨特布魯克》的新聞部門團隊將包括曾在《華爾街日報》、英國廣播公司BBC和《巴倫周刊》（Barron’s ）工作過的記者以及分析師，其目標是「像彭博社一樣」發布足以影響投資市場的調查報導，但沒有廣告或訂閱付費專區。
霍維茨還告訴潛在投資人，《亨特布魯克》的基金部門將交易股票、選擇權、貨幣、大宗商品和其他資產。《金融時報》引述知情人士，《亨特布魯克》的種子投資人（Seed Round）包括創投公司General Catalyst創辦人菲爾科（David Fialkow）、全球投資公司Avenue Capital的拉斯里（Marc Lasry）、投資顧問公司RA Capital Management創辦人以及摩根大通前投資長切溫（Matt Cherwin），其他投資者還包括一位前美國檢察總長以及來自Jane Street和Millennium Management等基金的交易員。
據兩位相關人士透露，《亨特布魯克》已籌集1,000萬美元的種子資金，計劃是最終要籌集1億美元。
而《亨特布魯克》的運作模式是，首先記者團隊會調查挖掘上市公司的資訊，寫成報導，但在報導發酵之前——市場也在隨之波動——《亨特布魯克》的相關企業會買入、做空或以其他方式交易被報導公司的股票，以應對市場的波動。於是，《亨特布魯克》得以盈利。
從傳統新聞的角度來看，這是相當瘋狂的。商業新聞的記者通常不會交易個股，更不用交易自己正在調查的特定公司的股票了。在這種情況下，進行交易的不是記者，而是他們的老闆，或者更具體地說，他們的老闆「碰巧」經營著別的公司——《亨特布魯克》負責新聞業務，另外還有負責進行投資交易的「亨特布魯克資本」（Hunterbrook Capital）、以及非營利附屬機構「亨特布魯克基金會」（Hunterbrook Foundation）。
《亨特布魯克》的編輯團隊非常全球化；除了三名「調查員」之外，《亨特布魯克》還列出了7名自由記者，他們分別分佈在印度、巴西、秘魯、納米比亞、蒙古、東南亞和非洲南方。其顧問包括一些新聞界的重量級人物——保羅．施泰格（Paul Steiger）、丹．奧克倫特（Dan Okrent）、貝瑟尼．麥克萊恩（Bethany McLean）、馬特．默里（ Matt Murray）。
那麼《亨特布魯克》在實務上是如何運作的呢？《亨特布魯克》已經發布了其第一份調查報導，針對是針對美國最大的批發抵押貸款機構United Wholesale Mortgage（UWM），摘要如下：
UWM表示，獨立抵押貸款經理人「與數十家貸款機構進行比較」以找到「最佳交易」。但美國最大的銀行向這些經理人施壓，要求依其意願推動交易。 《亨特布魯克》發現390億美元的抵押貸款來自經理人，這些經理人將其99%以上的業務交給了UWM。《亨特布魯克》的數據分析評估，在控制利率、交易類型和其他變數的情況下，借款人向UWM支付的帳務成本比經理人為他們提供典型貸款的人多出數億至數十億美元。訴訟律師和抵押貸款專家表示，UWM 的行為可能構成欺詐，並違反2008年後通過的保護借款人法律。 UWM已從其網站上刪除了投資者介紹，並在2022年至2023年提交的文件中進行了重大更改，包括刪除了有關經理人如何尋求最佳交易的內容。
班頓指出，《亨特布魯克》的這篇報導內容十分扣人心弦，內容看起來非常有力，與美國主流商業新聞媒體中看到的報導具有相同的水準。——負責這篇報導的編輯當中包括《華爾街日報》的前主編馬特．默里（Matt Murray））——但在該報導旁邊，《亨特布魯克》卻也列出了它在調查出UWM醜聞之後，已採取的所有措施（以及計劃採取的措施），這在新聞行業裡可謂前所未見，以下是《亨特布魯克》列出的內容（節錄）：
編輯立場：
《亨特布魯克》相信改變始於醒覺，但不止於此。問責需要行動。 《亨特布魯克》及其子公司已採取多項行動：
■ 向法務機構Boies Schiller Flexner LLP提交了數據分析和研究以及計劃發布日期，Boies Schiller Flexner LLP過去的勝訴紀錄為委託人爭取到數十億美元的賠償。 《亨特布魯克》的非營利附屬機構已與BSF達成協議，探討針對UWM提起集體訴訟，尋求賠償。如果您認為自己支付的抵押貸款過多，請訪問WasIRippedOff.com , ，了解您是否可能受害，並聯絡 BSF。
■ 與直接負責抵押貸款行業的聯邦監管機構和包括UWM在內的非銀行貸款機構分享了重要發現。
■ 向經理人對借款人負有法律責任的州的檢察總長，以及對抵押貸款部門、和包括UWM在內的非銀行貸款機構直接負責的州監管機構發送了詳細介紹數據分析的信件 。
■ 本文的兩位作者向SEC提交了一份舉報報告。 報導發表後，《亨特布魯克》計畫與以下人員分享本文與數據：
■ 關注住房和抵押貸款公平和改革的公民倡導者。
■ 持有UWM股票，並可能因UWM的治理和業績而提出索賠的股東。儘管UWM報告稱，由於持續未達到SPAC收入預測，2023年虧損7,000萬美元，然而卻向執行長及其家人支付超過6億美元的年度股息。
■ 已經起訴UWM違反「反壟斷法」的經理人聯盟。
《亨特布魯克》的編輯委員會認為，UWM可能存在欺詐行為，涉案經理人可能面臨民事、州和聯邦責任等重大法律和監管後果。《亨特布魯克》也不認為UWM的巨額股息是可持續的，特別是考慮到該公司去年淨虧損7,000萬美元，但每年向首席執行官及其家人支付的股息超過6億美元。
根據此編輯意見並經過合規審查，《亨特布魯克》將這篇報導提供給了投資附屬公司「亨特布魯克資本」。 「亨特布魯克資本」持有以下部位：該基金做空$UWMC，做多$RKT，並購買衍生性商品。
這不是投資建議。發表後立場可能會改變。
「我們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不被視為傳統新聞業」
班頓總結《亨特布魯克》除了報導UWM醜聞之外的行動：準備集體訴訟、提出舉報指控、做空UWM股票（並購買其競爭對手Rocket Mortgage的股票）——這為「媒體行動主義」（activist journalism）一詞帶來了新的意義。這種做法，使得《亨特布魯克》不像一個新聞媒體機構，反而更像是一家對沖基金，利用充滿爆點的公開資訊來操縱股市，為自己和投資人牟利。
《亨特布魯克》為自己的方法論提出辯護，列出了兩個核心原則：「我們所做的事情必須始終符合道德……我們所做的一切必須始終是合法的。 」（班頓指出，「合法」僅是最基本要求，通常不需要特別做出承諾）在「親愛的讀者」頁面，《亨特布魯克》另有說明如下：
我們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不被視為傳統新聞業，傳統新聞業通常以冷靜、依賴內部消息來源和不關心盈利而聞名。我們自豪且充滿熱情，我們避免與內部人士交談，而是依賴公開資訊。我們相信，當您透過洞察而不是單用閱覽來變現，並將利潤與準確性結合時，我們優質的報告可以成為好的商業模式。
聰明的人嘗試過尋找可持續的報導模式，但都失敗了。我們知道這有可能行不通，但我們也相信這是一個值得檢驗的假設。無論我們是否成功，我們相信這個團隊將發布有意義的報告——從UWM醜聞開始，我們認為這是自金融危機以來最大的抵押貸款醜聞。
那麼……《亨特布魯克》的做法有效嗎？
UWM股票在報導發出當天，收盤時下跌8.5%，這對《亨特布魯克》等賣空者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很難知道這在多大程度上歸因於其報導；在報導發出前一天，UWM的股價已經下跌了 10.4%。當報導首次在推特上發佈時，UWM的股價在中午12：20到12：30之間下跌了4%，但到12：50又收復跌幅。
“We fucking took those cocksuckers down, fuck them, and we’re gonna keep fucking sticking it to them forever.” — Mat Ishbia, CEO of @UWMlending, owner of the @Suns pic.twitter.com/oRFEA7VSRn
— Hunterbrook (@hntrbrkmedia) April 2, 2024
再隔一天，UWM為6.05美元，較《亨特布魯克》的報導發佈時下跌6.2%，兩天以來下跌16%。同時，其主要競爭對手Rocket Mortgage（《亨特布魯克》買入股票的公司）的股價也下跌：自《亨特布魯克》的報導發布隔天下跌1.4%。
總體而言，《亨特布魯克》的報導影響力，以及其所強調的商業模式，似乎仍有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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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蔡宏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