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外媒上山下海 彭昱融的Fixer經驗談

2024 年 01 月 25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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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郁葶|特約記者採訪報導

台灣近年日益成為外國媒體的報導焦點,每次總統大選,更是吸引大批外國媒體來台採訪。然而,這些外國記者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好的報導切角,以及找到適合的受訪者?

這時,若有位熟悉台灣政治社會情勢,同時具備良好外語能力的助手,幫助他們研究、邀訪、翻譯,讓他們來台採訪行程更順利,這個角色在新聞業又稱作「Fixer」。

彭昱融(左)曾擔任記者,目前自行創業當老闆,有時會擔任外媒的Fixer。(彭昱融提供)

彭昱融(左)曾擔任記者,目前自行創業當老闆,有時會擔任外媒的Fixer。(彭昱融提供)

政大創新國際學院舉辦小型演講,邀請曾經與英國廣播公司BBC、全美公共廣播電台NPR、德國《明鏡》 (Der Spiegel)、《亮點》(Der Stern)、美國《紐約客》(New Yorker)、英國《泰晤士報》(The Times)等國際知名媒體合作的彭昱融,以「深度參與國際媒體報導台灣總統大選:成為Fixer」為題演講,分享他多年來擔任Fixer的經驗。

彭昱融的經歷相當多元,他曾在《天下雜誌》擔任三年多的記者,辭職後回花蓮創立農產品牌、當旅行社的導遊,現在是身心科診所與背包客棧的老闆,有時會擔任外媒的Fixer。

是報導者、導遊,也是保姆?

彭昱融說,Fixer的角色很多元,它要不斷地解決問題(Fix),同時也像是一個記者(Reporter)。他說:「我能勝任Fixer這個角色,是因為我曾經是記者,所以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Fixer有時也像是個導遊,帶外媒認識台灣文化。(彭昱融提供)

Fixer有時也像是個導遊,帶外媒認識台灣文化。(彭昱融提供)

不過,根據他的經驗,Fixer有時也像是保母。一些外媒認為付錢給Fixer,就必須要為他們解決一切問題,包含訂飯店、安排交通與翻譯。不同媒體對於Fixer有不同期望,作為Fixer,必須和他們談判、協商什麼才是正確的期望。

有時,彭昱融覺得自己也像是旅遊策劃者與導遊。外媒記者在工作之餘,也想在台灣玩得開心,此時他會擔任「文化大使」的角色,為他們創造良好的體驗。

不只台灣,世界各地都有Fixer的需求。Fixer也變得越來越重要,在部分地區如烏克蘭、緬甸,記者往往更需要Fixer,這份工作甚至有生命危險。彭昱融舉例,中國不容易尋找Fixer,若政府當局發現你與外媒合作,可能會視為犯下叛國罪。

外媒刻板印象:戰爭、半導體、自我認同

外媒到一地進行報導前,可能已訂下想報導的主題,舉例來說,外媒對台灣的刻板印象主要是「戰爭/地緣政治/武器」、「半導體」、「人民的自我認同」這類主題。

彭昱融分享,他曾經帶外媒到金門、馬祖採訪,也曾帶記者到苗栗拍攝漢光演習。部分外媒會把台灣想像成是「下一個烏克蘭」,人們正在進行民防和大量培訓,但在採訪過程中卻發現,台灣人通常心態很平靜,不太擔心被中國入侵。

部分外媒會把台灣想像成是「下一個烏克蘭」,但在採訪過程中卻發現並非如此。(彭昱融提供)

部分外媒會把台灣想像成是「下一個烏克蘭」,但在採訪過程中卻發現並非如此。(彭昱融提供)

至於半導體議題,外媒通常想採訪台積電、聯華電子等,因此Fixer會需要幫助他們約訪到這些科技公司。

而關於自我認同,彭昱融舉例,他曾和BBC合作,採訪1949年跟隨國民黨來台的軍人,以及兒女主張獨立、父母或祖父母親中的家庭,呈現世代間認同衝突的故事。

主流外的報導方向:以原住民歌手阿爆為例

此外,彭昱融也曾和NPR合作,報導原住民歌手阿爆(Abao,藝名,排灣族語名:阿仍仍),以及陳亞蘭演歌仔戲的性別議題,這些都有別於外媒的主流報導議題。當時NPR的記者厭倦對台灣刻板印象的報導,想嘗試一些不同的內容。

彭昱融向NPR提議報導原住民歌手阿爆。(彭昱融提供)

彭昱融向NPR提議報導原住民歌手阿爆。(彭昱融提供)

於是,彭昱融向她提議可以報導原住民歌手阿爆(Abao),並製作簡報讓NPR團隊了解歌手的背景,而這剛好也符合他們的需要,因為在美、加地區也存在美洲原住民對土地、身份認同的問題。

彭昱融說,如何傳達阿爆的想法與世界觀非常重要,必須讓NPR編輯和記者聽懂阿爆在唱什麼,於是和阿爆團隊合作,把歌詞逐字逐句翻譯。最後,NPR以 〈台灣最知名的流行歌手之一以原住民語言演唱〉(原文標題:One of Taiwan’s biggest pop stars sings in an Indigenous language)為題刊登阿爆的故事,同時也把彭昱融掛名在報導上。

彭昱融說,通常Fixer的名字不會出現在報導上,因為Fixer不是寫下故事的人;Fixer不是演員,而是搭建舞台讓記者來表演。當外媒記者善意詢問是否要掛名,考量到為這個故事付出許多努力,他同意他們的邀請。但在其他時候,若外媒的報導品質不佳,或只呈現對台灣的刻板印像,他不希望掛名在報導中。

Fixer並非只能單打獨鬥,多善用合作機會

相比平面媒體,擔任電視製作團隊的Fixer更是挑戰重重。彭昱融提到,電視台很注重形象,同時想要很吸引人的故事。他分享,和BBC記者合作拍攝〈不用擔心充電問題?BBC記者體驗台灣交換電池的機車〉的經驗,有幾幕是要拍攝記者在陽明山騎電動機車馳騁的畫面,當時他們花一整天的時間等天氣轉好,帶電動車上山拍攝。

BBC記者曾報導台灣的共享電動機車。(彭昱融提供)

BBC記者曾報導台灣的共享電動機車。(彭昱融提供)

英國廣播公司BBC記者的〈不用擔心充電問題?BBC記者體驗台灣交換電池的機車〉報導內容。

儘管Fixer工作不容易,但彭昱融也提到,Fixer並非是單打獨鬥,有時必須與農民、漁民和租船商合作。Fixer還能加入外國記者的社群,獲得一些公開或地下的資訊。

比方說,他會和一些路透社、美聯社或法新社合作。這些通訊社的記者消息靈通,通常是第一時間知道新聞的人,也知曉在哪裡拍照、取景最合適。可以透過分享資訊,與他們密切合作、建立良好的關係,對於工作很有幫助。

Fixer並非只能單打獨鬥,多善用合作機會或許事半功倍。(彭昱融提供)

Fixer並非只能單打獨鬥,多善用合作機會或許事半功倍。(彭昱融提供)

除了工作,玩耍也很重要

在演講尾聲,彭昱融也分享工作多年來的心得。他將人生分成四大元素,分別為健康、工作、關係與玩耍,這些構成他的「人生儀表板」,幫助他掌握人生方向。

首先是健康,作為記者如果在新聞業相當投入,很快就會精疲力盡,所以照顧自己很重要。工作之於職涯也很重要,它不只是收入,也是生命意義的源泉。第三個是人際關係,包含與伴侶、家人、朋友的關係,所以他會定期評估人際狀態。

最後是玩耍,剛年過40歲的他認為,玩耍很重要,玩意味著沒有目的地度過時間,就像孩子們玩沙,用沙子建造城堡然後摧毀。當Fixer要做許多事情,很容易就會忘了自己。在生活中漫無目的的閱讀,或是運動、和朋友家人享用美酒,這些都是有意義的事。

彭昱融表示,當Fixer時很容易就會忘了自己,但玩耍也很重要。(彭昱融提供)

彭昱融表示,當Fixer時很容易就會忘了自己,但玩耍也很重要。(彭昱融提供)

工作平衡:金錢、影響力、自我表達各佔幾%?

彭昱融進一步分享,他將工作分成三個維度,分別是金錢、影響力與自我表達。金錢可以給予你獨立自主,但也要考慮到這份工作是否能支撐生活,這取決於多少錢對自己是足夠的。不過,錢只是工具,金錢不是目標本身,當工作10年感到精疲力盡後,會開始思考需要這些錢做什麼。

第二部分則是影響力。不管是當年在雜誌工作,或是現在當診所、旅館的老闆,都是他透過不同方式傳達影響力。也許目前的工作薪水不多,那麼可能支持你的是其帶來的影響力,但必須要評估不同階段自己最在意什麼。

第三是「表達自我」。作為一個Fixer,不太能表達自己,因為Fixer更像是保姆或解決問題的人,外媒不希望你影響他們的呈現方式和編輯角度。但如果是很厲害的Fixer,還是能透過影響力來表達自己。

如今,對彭昱融來說,他會把這三個面向加到100分,來評估工作的價值。以過去在雜誌社來說,月薪只有約3萬5,因此金錢占20%,但影響力與自我表達力能達到各佔40%。而以Fixer來說,它的報酬很高,像他這樣有經驗的Fixer,日薪大約是300到450美元(約9000台幣到1萬台幣),金錢大約占比60%。但Fixer的工作並非天天有,偶爾才有案件,而且這類案件通常很緊急,必須確保有足夠時間配合,這也是Fixer報酬豐厚的原因。

Fixer雖然高薪,但不是天天有,且通常很緊急。(彭昱融提供)

Fixer雖然高薪,但不是天天有,且通常很緊急。(彭昱融提供)

會後Q & A

講座最後開放現場提問,現場聽眾針對Fixer工作提出諸多問題,以下用第一人稱的QA形式整理呈現:

Q:目前在台灣擔任Fixer的人,多半是什麼背景?
A:Fixer並非是一個持續穩定的工作。一般來說,Fixer通常是接案(自由)工作者,當外媒有需求時,例如總統大選,我們才會成為Fixer。粗估目前約有20~30人在台北當Fixer。

除非做得非常好,否則不會有源源不絕的案子。會當Fixer的人,可能他們正在經歷職涯的轉換期,或把Fixer當作進入外媒的跳板。有機會的話,能成為外媒的研究人員。

我的預測是,大選結束後Fixer在台灣的需求會下降。但仍有機會,有些外媒會想在台灣耕耘長期主題,例如曾有外國公共電視台來台製作鐵路專題。所以Fixer可以是一個業餘的專案,或是一個訓練,建議在求學時嘗試看看。

Q:若沒有記者相關背景,需要培養什麼技能才能成為Fixer?
A:我在讀台大生命科學系時加入學生會,當時必須組織許多事情,在過程中我學會談判技巧,並用現有資源解決問題,這段經歷有助於我後來當Fixer。

另一方面,當Fixer除了英語能力要很好,若具備第二外語能力(如俄語、法語)那更好。有時Fixer也像保姆,當外媒記者詢問台北哪裡有好吃的水餃時,我能告訴他們,哦,這間水餃店不錯。總結來說,要成為一名專業的Fixer,需要有良好的外語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靈活的思考方式。

Q:Fixer會和外媒簽工作合約嗎?
A:一些大型的外國媒體例如英國廣播公司BBC、美國公共廣播電台NPR,會和Fixer簽訂合約,這對雙方來說比較有保障。但是部分外媒未必會簽約,甚至可能在離開台灣後沒付錢給Fixer,這類不愉快的情況曾發生過。

有的外媒會利用台灣人「想讓台灣被世界看見」的熱情,知道我們希望台灣在國際間多曝光,而剝削我們、濫用我們的熱情,尤其對年輕人這麼做,這點要特別注意。

Q:在擔任Fixer時,性別會是一個問題嗎?
A:當Fixer要去偏遠地方採訪,或必須在半夜時出發採訪,女性Fixer可能會被騷擾。所以我們在介紹工作時,會詢問女性Fixer是否有男性聯絡人可以聯繫,不然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Fixer確實存在一些性別問題,女性更容易受到傷害。但女性也有佔優勢的時候,例如要約訪一些男性受訪者,男性Fixer寫信都約不到,但女性Fixer一約就約到了。

Q:當外國媒體發表的報導呈現對台灣的刻板印象時,您如何應對?
A:我還在學習,但我同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限制。我更願意尊重這些外國人。他們願意來台灣尋找題目,他們願意走出自己的成見,去了解實際情況或許並非如原來的想像。

這也是我認為,身為記者的重要意義,那就是用對事情的觀察、理解,讓讀者知道實情。尤其是當外媒來台的時間短,預算又不高,所以或許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刻板印象。我能做的,就是確保他們理解事情,但最終的呈現並非我能決定的。

Q:如何經營與外國媒體的關係?
A:外媒有許多活動在酒吧舉行。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在西方文化中,酒精是一種社交潤滑劑,透過喝酒來建立共通點並分享資訊。過去主要是以男性為主,但現在女性越來越多。除此之外,外媒也非常依賴口碑介紹,因為Fixer並非是個明確的工作,也很少人會留下自己當Fixer的經歷。

所以外媒記者會互相詢問:「你曾和哪位Fixer一起工作過?他處理過什麼樣子的新聞?」了解這些Fixer的表現水準。當你做Fixer達到一定水準時,有時會收到電子郵件,上面寫:「我從三個來源聽到你的名字」,並表示那表示想和你合作,這代表你在過去的三個合作中都做得不錯。

Q:如果平時不是跑線記者,如何能快速取得該路線受訪者的聯絡方式?
A:通常外媒會給你一個清單,跟你說他想這個、他想那個,你會變得像一個經紀人。但你不是廚師,外媒記者才是廚師。至於要如何快速取得受訪者的聯繫方式,在短時間內安排好採訪,你可以試著和經驗豐富的Fixer聯繫,請他們幫忙。另一件事是,告訴外媒記者你能做到哪裡,他們的需求不必照單全收。

「深度參與國際媒體報導台灣總統大選:成為Fixer」演講海報。(圖片來源:政大創新國際學院)

「深度參與國際媒體報導台灣總統大選:成為Fixer」演講海報。(圖片來源:政大創新國際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