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烽煙之下為國際記者穿針引線 他們是fixer新聞嚮導

2022 年 04 月 29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新聞專業, 新聞產業, 新聞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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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品潔|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自烏俄戰爭爆發以來,多名戰地記者以生命作為賭注,將前線消息帶給閱聽人。

從《時代雜誌》的紀錄片製作人雷納德(Brent Renaud)頸部中彈、立陶宛紀錄片製片人科維達拉維丘斯(Mantas Kvedaravičius)在馬里烏波爾遇難、俄羅斯籍記者鮑利納(Oksana Baulina)拍攝基輔購物中心時遭砲轟身亡,到美國《福斯新聞》攝影記者柴可羅夫斯基(Pierre Zakrzewski)乘車遇襲喪命。

為外界較少熟知的是,不少「在地新聞嚮導」(fixer),在戰爭冒著性命危險協助外國媒體取材。與《福斯新聞》合作、年僅24歲的烏克蘭新聞嚮導庫夫申諾娃(Oleksandra “Sasha” Kuvshynova),與柴可羅夫斯基一同遇害。

「新聞嚮導」背負職務包羅萬象,從翻譯、尋找消息來源、與當地官員談判、申請文件、提供在地形勢理解等。他們收取合理報酬,助外籍記者完成報導。

戰地記者至少被fixer救過一次

庫夫申諾娃去世以後,「新聞嚮導」地位逐漸獲得重視。大量「願庫夫申諾娃安息」(RIP Oleksandra Kuvshynova)推文湧現,國際記者分享與新聞嚮導共事時光。這場戰爭讓世界關注起看似不起眼,實則在戰地新聞扮演關鍵角色的「fixer」。

美國《福斯新聞》攝影記者柴可羅夫斯基(右)與新聞嚮導庫夫申諾娃(左)採訪烏俄戰爭雙雙遇難。(翻攝自推特)

《西班牙廣播電視公司》戰地記者米哈洛(Óscar Mijallo)說道:「真正因防彈背心而倖存的戰地記者,我所知只有幾位。然而,幾乎所有記者至少被fixer救過一次。」

自由撰稿記者奧利佛(Laura Oliver)於牛津大學路透新聞學研究所(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RISJ)發表的文章提及fixer重要性,明確指出「他們並非新聞嚮導,而是記者」。

好的Fixer,即是優秀記者

「fixer」一詞,除了維修工人以外,另有調停者、替人安排與規劃、解決問題者諸多涵義。中文並無確切對應名詞,曾被翻譯為「嚮導」、「線人」、「新聞助理」等。

墨西哥網路媒體《提華納新聞》(Tijuana Press)主管卡爾德隆(Vicente Calderón)表示:「一個好的fixer,往往是一名優秀記者。」比起fixer稱呼,他更願意被當作「現場製作人」,才能體現背後的不易與價值

於美墨邊境地區與國際媒體合作近30年的新聞嚮導卡爾德隆表示:「我們將事情『辦好』(fix things),但不要叫我們『修理工』。」

「我總是事先詢問:你的期待為何?想要什麼?任何讓我感到不適點子,我均會立刻告知。比如沒有足夠資金以因應相對風險。當地貪汙腐敗,可能讓對方無法獲得完善保護。」

攝影記者希姆希蒂(Vudi Xhymshiti)指出,fixer所具備技能、人脈與在地理解,是成就好新聞關鍵,可能打破他國的既定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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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攝影記者與阿曼當地新聞嚮導溝通採訪事宜。(Getty Images)

先入為主的「外國記者」

有時,外籍記者並未給予採訪工作應有的尊重。卡爾德隆指出,部份記者抱持先入為主的構思來到這裡。即使報導內容與其他家媒體重複也無所謂,不願從頭了解事件脈絡,不願深入接近與還原真相

外媒記者的疏忽大意也會讓他們錯過重要新聞。卡爾德隆分享,在一次與外媒合作的經驗中,製作知名販毒集團首領「矮子古茲曼」(El Chapo)被捕的專題,由於記者遲到,因此失去監獄探訪的絕佳機會,他說:「我愛莫能助」。

墨西哥毒梟問題猖獗,只有少數願意承擔死亡威脅記者,才敢於報導相關議題,而墨西哥「新聞自由指數」(Press Freedom Index)連年表現低弱。卡爾德隆表示,此影響到一些合作單位對他尊重程度,「墨西哥新聞在本地都不一定享有良好聲譽,何況在美國」。

加薩走廊第一位女性fixer

來自巴勒斯坦加薩走廊的新聞嚮導哈魯達(Ameera Ibrahim Haroud),自2004年起協助歐洲、澳洲、美國新聞單位採訪,安排外國記者大小事務。從訂住宿、尋找可靠受訪者、申請許可、拍攝第一手畫面、翻譯文件到整理檔案資料,參與過多場戰爭報導。

作為加薩走廊第一位女性新聞嚮導,她透露:「起初很多男人與我爭搶,打電話給我的父親,請他帶我回家。」不只面臨到性別歧視,如果與外國媒體合作,會被視為對外代表以色列

此外,哈魯達曾被質疑,之所以能約訪哈瑪斯(Hamas)官員,指控她受雇於哈瑪斯。哈瑪斯被以色列、美國、加拿大、歐盟、約旦、埃及和日本定調為恐怖組織,長期與以色列交戰。

她提到,並不是所有國際記者能理解fixer職務,多數人報導結束即離開這個國家,不明白留下來的人是她。報導刊出以後,可能遭受牽連,無論是政治影響,或對自己與親人產生安危風險

即使經歷種種挑戰,她表示:「這是我一生的事業。過程艱難且冒險,我仍熱衷於此。有機會結識不同的人,並更好地了解所處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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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記者在加薩地區採訪,報導結束即離開這個國家,但報導刊出以後,當地新聞嚮導可能遭受牽連。(Getty Images)

收取合理報酬

哈魯達提到,預先準備也得收取酬勞,「若要求在抵達之前安排事務,將收取一個工作日薪資。」曾有人提案能否算2折,她一口回拒:「無法。請去找提供免費服務的人。」

攝影記者希姆希蒂(Vudi Xhymshiti)表示:「媒體若不願付酬勞,純粹想利用你,那合作即會結束。追根究柢,這份工作並不穩定,不是每個月有案子,可能再也不會聯繫對方。因此必須得到適當報酬。」

卡爾德隆提到:「酬勞不應亞於外籍記者的待遇。」從業生涯偶爾被「殺價」的他,認為沒有良好條件,不比照對待媒體專業人士態度,就不能指望有好的人出現

外媒有時與跳過新聞嚮導所屬仲介機構,直接與本人聯繫,重新簽訂薪酬更低的合約。希姆希蒂提到,國際媒體須尊重,使手段可能招致「更不容易找到人」後果。

無論如何,安全第一

對於經驗不足的菜鳥新聞嚮導而言,他們難以拒絕低薪,或將自身置入危險之中的請求

卡爾德隆建議,因安全考量而失去一個工作,仍有其他機會可尋。至於剛從事這行的新手,他提醒狀況可能有所不同,卡爾德隆認為新手應自己進行風險評估。他曾因安全因素拒絕了一項工作,而其他新聞嚮導接受了他推掉的工作機會,後來發現接手的同行裝備遭竊,還遭到扣留。

早年迫於年輕與金錢壓力,希姆希蒂不得不妥協不合理要求。如今在東歐和巴爾幹半島地區,替全球新聞機構提供媒合新聞嚮導服務的他,不希望後輩步上同樣道路。希姆希蒂說道:「有些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做。這不意味著會被開除,或者將來不能再從事這份工作。安全第一,必須權衡利弊,與行為引發後果。」

妥善評估不只保護新聞嚮導,同時保障國際記者安全。哈魯達提到:「非當地人又不熟悉該地區狀況,可能增加自己與同行夥伴人身安全風險。」

誰完成了報導?

無國界記者組織(Reporters sans frontière,RSF)發文揭露《法國廣播電台》(Radio France)烏克蘭籍新聞嚮導「尼基他」(化名,Nikita)的故事,他被俄羅斯軍人俘虜,期間遭俄軍持鐵棍毆打、被電擊和刀凌虐、禁食48小時,蓄意讓他產生將被處決的錯覺,9天後才獲得釋放。

《CNN》記者凱利(Sam Kiley)曾寫道:「事實上,若沒有任何一個本地司機、翻譯與全能的新聞嚮導,大量記者將死去,很快地就沒有國際新聞。任何傻瓜遇上偉大fixer,皆能成為戰地記者,我就是一個活生生證明。」

收入低廉的新聞嚮導,拍攝有價值畫面,名字卻時常從報導段落中被刪去、忽略。外籍記者終究會離開,回歸到和平國度,但fixer必須留在當地經歷戰火蹂躪。

加拿大「全球報導中心」(Global Reporting Centre)在2016年針對71國、超過450人進行調查,顯示記者與新聞嚮導認知有所落差。僅有fixer遇上綁架或殺害,名字才會浮上檯面

逾7成記者認為自己「從不或很少」將fixer新聞嚮導置於險境之中,但56%的新聞嚮導卻認為他們「總是或經常」面臨危險。報導產出後,60%記者表示「從不或極少」讓新聞嚮導在報導中署名,但有高達86%的新聞嚮導則「總是或有時」希望在報導中被提起。

儘管承擔責任與風險,但並非所有合作的國際媒體會冠上新聞嚮導的姓名,這是哈魯達未來期望見到的改變。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