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查核：媒體素養的重要基石

「看見真實，才能打造美好的台灣」雖然是一句平凡無奇的話；但反過來想，如果人們看見的都不是真實，那台灣會是什麼樣子？

媒體素養有著豐富多面的內涵，但其中最基本、也跟人民日常生活最相關的，可說是資訊真偽的辨別。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在台北「讀派」書店舉辦講座「媒體x素養：爸媽、孩子用媒體看什麼？親子共好的重要性」，並邀請到台灣事實查核中心資深教育專員陳柏樺主講。內容包括：查核工作在台灣社會遭遇的挑戰，以及媒體素養普及路上的困難險阻。

陳柏樺是資深媒體工作者，曾任中央社記者與編輯，並曾獲卓越新聞獎、曾虛白新聞獎等獎項。

陳柏樺介紹道， 2018年以前，假新聞議題尚未進入台灣的公眾視野，僅有部分新聞界人士與相關學者注意到當時興起一種偽裝成新聞的「農場文」，開始探討其可能對傳統新聞業的話語權產生危害。

後來，國際間對不實訊息議題的關注，讓事實查核的風氣開始萌芽。經過各種國際交流與串聯，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與優質新聞協會於2018年共同成立台灣事實查核中心，並於2021年改組為台灣事實查核教育基金會。

作為獲得國際事實查核聯盟四度認證的機構，台灣事實查核中心必須謹守許多查核準則，包括：財務獨立、透明公開的方法學、無政黨傾向或特定立場，以及「勇於更正」政策。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勇於更正」，陳柏樺表示：「說起來很簡單，可是這其實是現在很多媒體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

事實查核中心的任務雖然是確認資訊的真偽，避免民眾誤信不實訊息，但陳柏樺卻表示，由於查核工作在本質上就是糾正他人的錯誤，因此經常吃力不討好，不僅常被人們以資格論挑戰，還總是被貼上各種「側翼」的標籤。

舉例來說，2019年總統大選，當時的總統候選人辯論會中，包括查核中心在內，許多組織都協同進行了即時查核。但是查核組織對於候選人所說的內容進行查核的比例，卻令許多民眾感到不滿，認為查核組織有所偏袒。

但事實上，對查核組織來說，能夠查核的部分僅限於「內容是否屬實」，因此像是「發大財」這類表達個人願景的內容，則屬個人意見之範疇，並不具備可供查核真偽的空間。由此可見，許多台灣民眾對於何為「事實」，何為「意見」，尚未具備清晰的理解。

根據杜克大學記者實驗室的調查報告，過去數年間，全球的事實查核機構數量就不斷增加，從2018年的286間，一路穩定成長到2021年的391間。然而，到了2022年，查核組織的數量卻出現逆成長，下降到378間。這是否意味著不實訊息的問題已經趨緩？恐未必然。

陳柏樺指出，在全球範圍內，查核組織最稀少的地區，剛好落在被認為是不實訊息大本營的俄羅斯跟中國，由於其境內沒有新聞自由可言，當然也就沒有查核組織生存的空間。反之亦然，查核組織密集的地區，有可能是因為受到境外勢力的影響，才導致不實訊息大量傳散，像中國周邊的區域，就有許多查核組織。

有時不實訊息的作用方式，並不是直接了當，而是曲折迂迴地透過人類的心理機制來造成影響。例如在去年俄烏戰爭開戰時，24小時內就有一則華文的不實訊息傳到台灣，其內容指稱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已經出逃。烏克蘭與台灣在地緣上相距甚遠，戰事對台灣的影響也遠低於對歐洲諸國的衝擊。那這樣的假訊息究竟想達到什麼效果？

陳柏樺說明，這是因為俄烏戰爭中兩國的關係對台灣人而言，容易被類比為自身與中國的關係，因此中國才會製造這則假訊息，意圖造成台灣人「若中國犯台，台灣領導人也會逃亡」的想法。

陳柏樺說明，查核中心除了自身的網站之外，由於跟Meta（前臉書公司）有共享的後台，因此可以即時掌握當下的熱搜、瘋傳趨勢。而在查核之後被證實是不實訊息的內容，就會被回傳給臉書。

臉書這類社群平台網站向來主張自己「平台」的身分，基於言論自由的立場，並不會將錯假資訊刪除，但是會透過演算法讓該訊息的露出率降低，並加上警語，讓使用者知道該訊息曾被獨立查證機構查核。

這樣的機制除了讓使用者在接觸錯假資訊之前能夠有所警覺之外，也有促使訊息的發布者盡快更正的效果。因為媒體小編的KPI就是觸及率與點閱率，如果因為被標註為錯假資訊而被限制貼文的流量，就會影響績效。Meta在Instagram也有同樣的機制。

陳柏樺談到，要推行媒體素養，其實有許多「眉角」。例如查核中心曾經遇過台大的學生來談合作，想針對年長者開設媒體識讀的社區課程。但是，根據經驗，除非是公民意識強、而且平時就關注公眾議題，否則「媒體識讀」這個冷硬的主題對年長者來說是沒有吸引力的。

於是，陳柏樺建議重新包裝課程名稱，改成「聰明用手機」，結果果然打中年長者心坎，吸引了許多人報名。原來，許多年長者們苦於不知如何使用智慧型手機，又不好意思求教於家中晚輩，因此這樣的課程對他們來說十分受用。

實際開始上課後，負責教學的大學生們才發現，原來許多自己認為十分荒謬的不實訊息，不僅確實在年長者之間傳散，還被深信不疑。陳柏樺表示，其實年長者會誤信假訊息，不代表他們不夠聰明，可能只是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世上有許多居心不良的人會設計假訊息來騙人；或是單純想用分享訊息的方式來跟親友互動。

面對這樣的狀況，陳柏樺建議最好增加和年長者的「實體」交流，減低年長者想要在線上互動的心理需求。

另一方面，在面對青少年時，「媒體素養」的建立又會遇到不一樣的難題。由於青少年心智發展尚未健全，又往往帶著叛逆心理，因此在溝通上，需要格外費心。例如，許多青少年喜歡在網路上譏諷、嘲笑網紅，藉以獲得優越感，但事實上，這些譏諷的留言與點閱，都會變成網紅的流量。

陳柏樺提醒道，應該要讓青少年了解，如果在網路上看到自己不喜歡的內容，最好的方法是遠離它。「你應該要做的事情是用你的讚、你的流量去獎勵那些你覺得可以信賴的、好的消息來源。」

更重要的，是讓青少年建立「動手查證」的習慣。她說，現在人們很重視批判性思考，但如果只有「想」跟「批」，容易淪為只是打嘴砲的酸民；學習動手查，在查證過程中保持開放態度、收集充分而準確的事實，才能讓思考與批判奠基在證據上，進而做出理性的判斷。

《卓越新聞電子報》為讀者報導新聞媒體最前線，我們追蹤所有重大新聞演講活動現場、探索新聞媒體浮動的疆界！

• 杜克大學記者實驗室調查報告：錯假訊息持續蔓延　全球事實查核成長卻已趨平緩
• 當社群媒體的自由自律遇上假新聞！台灣事實查核中心的艱辛印證
• 鄭智仁Ｘ黃兆徽｜每個人都是事實查核的一員
• 全美第一！紐澤西州正式將媒體素養納入義務教育課程
• 在數位時代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媒體素養？
• 黃哲斌｜資訊爆炸時代的生存力——談數位社群時代的媒體素養
• 陳炳宏Ｘ陳順孝｜打造我們未曾有過的媒體素養

主編：蔡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