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新聞業因政治動盪萎縮　媒體轉向數位化求生存

2023 年 04 月 19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新聞產業

萬巧蓉｜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委內瑞拉的新聞業正在瓦解。隨著國內政治持續動盪不穩，委內瑞拉的新聞媒體自由不斷萎縮，新聞內容也難有穩定的印刷與製作資金。在近十年（2013年至2022年）有60家以上的國內報紙停刊，許多電視台消失，數十間國際廣播公司也被迫離開委內瑞拉。

各種媒體管道中，以廣播電台消失的速度最快，其主因是被政府關閉。根據委內瑞拉獨立媒體觀察非政府組織Espacio Público的資料，在2003年至2022年，至少有285家無線廣播公司關閉，佔該時期關閉的媒體總數71%。

而委內瑞拉的國家電信委員會僅在2022一年內，就下令關閉至少95間無線廣播公司。關閉原因不外乎是這些電台沒有取得委內瑞拉國家電信委員會CONATEL發出的媒體許可證卻秘密營運，然而，多數媒體的許可證在此之前已被政府吊銷。

審查媒體許可證只是政府壓制言論自由的其中一種手段，除此之外，政府還透過法律行動阻止媒體記者報導，例如指控他們犯了誹謗、恐怖主義等罪行，並沒收其資產與辦公室資料；或是收買媒體，來干預它們對政府政策的報導。

當委內瑞拉的傳統媒體環境奄奄一息，記者能否轉往數位網路發揮影響力？原生於網路的新聞機構能否在此艱鉅的環境下維持運作？它們又面臨哪些障礙？

媒體環境艱困　獨立新聞工作者備受威脅與質疑

回顧委內瑞拉的新聞產業環境，在1998年左翼總統烏戈．查維茲（Hugo Chávez）當選後開始惡化，政府制定限制言論自由的法律，收束媒體傳播資訊給公眾的權力，懲罰與國家意見相左的聲音，並刻意針對獨立媒體。

2013年查維茲去世後，繼任的總統尼古拉斯．馬杜洛（Nicolás Maduro）延續了限制新聞媒體多元化的政策。薩拉曼卡大學副教授Carlos Arcila Calderón觀察道，現存的委內瑞拉媒體市場主要有兩種類型：獨立新聞媒體、國家補貼的媒體。「能穩定運作的唯有接受政府經費的新聞機構，或是能與政府談判的媒體單位。」他認為：「這樣的媒體情勢非常不穩。」

曾在委內瑞拉擔任記者長達三十多年的Andrés Cañizález，現任事實查核網站Cotejo的編輯，也是在委內瑞拉促進新聞業和獨立報導的非營利組織Mediánalisis的主任。他的記者生涯中，親眼目睹了國內的獨立新聞業逐漸衰落。他說：「獨立新聞工作的空間一直減縮，獨立新聞總是備受威脅和當權者的質疑。」

非自願數位化　新聞業透過網路得以延續

自2010年以來，委內瑞拉的獨立網路媒體如雨後春筍般成立，多位委內瑞拉國內的資深記者出面創立了《El Pitazo》、《Efecto Cocuyo》、《Armando.info》和《Runrun》等新聞網站，在媒體空間縮小的環境下，提供紙本媒體以外的消息管道。諸多傳統媒體如《El Nacional》、《Tal Cual》，因為無力持續經營報紙印刷，也全面轉型為線上新聞媒體。

「數位化是媒體的新希望。」Arcila Calderón說：「在委內瑞拉，有意尋找可靠資訊的民眾已轉往線上管道。」當傳統獨立媒體難以生存之際，網路空間卻給予獨立媒體市場一股泉源，「這裡有一群資深和年輕的記者，他們設法合作將消息傳遞給公眾。」Cañizález描述委內瑞拉的報紙和廣播電台大規模關閉後，國內媒體環境的蛻變。

其中一間順應此趨勢的媒體是Armando.info，此為資深記者於2014年創立的調查報導媒體機構，在委內瑞拉政府勤奮收買傳統新聞機構之際，這由20位新聞工作者組成的編輯室，仰賴一些國際組織的資助維持營運。Armando.info的編輯Patricia Marano說：「網路媒體的出現，不是源於我們希望跟進數位時代，而是因為我們需要繼續留守新聞業。」

Efecto Cocuyo的聯合創始人Luz Mely Reyes也有同感，他認為，委內瑞拉的新聞業被「迫遷」成數位媒體。Efecto Cocuyo是一個委內瑞拉的獨立網路媒體，始於2015年，報導主題涵蓋了政治、運動、移民、氣候變遷等。編輯室約有30名員工，資金來源包括知名的國際組織、捐款和廣告。Reyes說：「網路空間就像我們爬上的救生艇，讓我們不被專制政權和瓦解的新聞產業拖垮。」

委國政府箝制網路　媒體教民眾用VPN翻牆看新聞

不過，網路媒體也並非一帆風順。儘管網路成為傳遞新聞的新工具，委內瑞拉政府仍持續尋找方法，以阻隔民眾瀏覽獨立新聞網站的途徑。

委內瑞拉的網路經常被封鎖使用，國營的網路服務供應商CANTV在最頻繁封鎖網站的名單中名列前茅。私營的網路服務供應商也參與國內的封鎖行為。委內瑞拉數位人權監控非營利組織VE Sin Filtro最近的報告指出，有至少59個網站被上述供應商封鎖，其中至少35個是獨立新聞網站。

對於Cañizález來說，獨立網路媒體為了能接觸到受眾，「在一個許多人沒有穩定網路連線的國家傳播資訊，這些新聞管道還遭受封鎖，因此他們必須告訴用戶如何去使用VPN（Virtual Private Network，虛擬私人網路）。」

Armando.Info是經歷過封鎖的新聞網站之一。Marcano分享，儘管有網路審查，他們仍制定策略，好讓受眾能獲取資訊。他說：「人們很難從網路管道讀到我們的內容。所以我們必須發展一個完整的教育策略，讓人們瞭解VPN，以及如何在手機或電腦上啟動它。與此同時，我們也開發了鏡像網站（Mirror sites），以便在社交網路上分享新聞連結。」

鏡像網站是網站原始網域的複製品，因此當政府封鎖其原始網域時，委內瑞拉新聞組織還能透過鏡像網站，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其文章和連結。

收入來源萎縮　媒體營運雪上加霜

對獨立媒體來說，尋找資助也變得越來越困難。許多媒體只能仰賴國際非政府組織的捐款、外國政府的資金，甚至是群眾募資。

Efecto Cocuyo的Reyes發現，來自慈善事業或國際的資金在近幾年漸減，使新聞行業在委內瑞拉更加脆弱。

今年初，委內瑞拉政府提出一項法案，允許政府監督非政府組織的表現與財務狀況。該法案受到聯合國及一些國際非營利組織批評，認為是對國內公民社會的威脅，也會影響到註冊為非營利組織的獨立媒體機構。

Armando.info的Marcano描述，網路原生的媒體正和過去的傳統媒體面臨相同的挑戰－－獲取資訊十分困難，因為資料會被政府混淆；政府會拒絕或無視媒體採訪；當政者限制記者不得報導抗議活動或天災現場。此外，由於委內瑞拉的經濟狀況，新聞行業岌岌可危，迫使許多新聞從業者負擔額外的工作以維生。

「我相信數位化是委內瑞拉新聞業的未來，因為我們仍可以盡力保持獨立。但我也不想過度理想化，那些發生在尼加拉瓜、古巴或俄羅斯同業身上的事情，隨時都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讓我們無法在國內經營新聞媒體。」Marcano說。

與此同時，國營與私營的親政府媒體往往能透過為政府宣傳，去擁有更多資源與利益。「他們提供親政府資訊，並對政府只有最低限度的批判。」 Arcila Calderón說：「由於國家已陷入兩極分化，你將根據你的政治傾向去信任其中單一方的媒體。」

記者被迫流亡海外　獨立媒體聯盟串連捍衛委國新聞業

一些委內瑞拉的記者已經流亡國外工作，像是Armando.info和Efecto Cocuyo的編輯部員工。Reyes說：「正如委內瑞拉有700萬名移民，記者也不得不因各異理由選擇移民，有些人是因為受迫害，有些人是為了尋求更好的生活條件。」

儘管人才外流，許多委內瑞拉記者仍然在流亡中費盡全力地報導——甚至，有許多可能曾離國的年輕記者如今選擇留下。Arcila Calderón教授表示，他在委內瑞拉的大多數新聞專業學生最終離開了國家，他說：「過去兩、三年的新一代人更有希望，去為國家和民主理想奮鬥。」

Reyes表示，政治變革應該不太可能在近期達成。然而，他認為，委內瑞拉新聞業的未來在於建立記者和獨立媒體之間的聯盟。他與其他記者近期發起了名為Alianza ProPeriodismo的組織，其目標正是增進連結，以促使捍衛委內瑞拉的獨立新聞。Reyes說：「這裡將打造出一個獨立媒體的空間，這類媒體和我們社會中傳統的權力結構不一致，因此我耗費努力，因為我知道我們需要維持它們的存在。」

對Reyes來說，該組織的存在是為了在記者和媒體之間建立合作模式，以保護該國剩餘的獨立媒體領地，並讓公眾得以獲取資訊。他說：「在專制背景下，該關注的不是單一媒體機構的存亡，而是媒體生態系統能否滋養獨立新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