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極化的新聞時代來臨　墨西哥記者遇害人數史上最多

2022 年 06 月 02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新聞產業, 新聞背後

陳品潔｜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1993年，聯合國大會宣布將每年的5月3日定為「世界新聞自由日」，旨在提高新聞自由的意識，並提醒各國政府重視言論自由。國際非政府組織「無國界記者組織」（RSF）同日公布了《2022年新聞自由指數》報告[1]，並以「兩極化的新時代來臨」為當今全球資訊傳播現況，做了註解[2]。

「新聞自由指數」報告調查了180個國家與地區的新聞自由情況，由最佳到最差依序可分為五個等級，分別是「狀況良好」（Good situation）、「狀況尚可」（Satisfactory situation）、「有問題的」（Problematic situation）、「情況嚴峻」（Difficult situation），與「極其嚴重」（Very serious situation）。

俄羅斯、白俄羅斯、緬甸、中國、北韓、伊朗、厄利垂亞、古巴、敘利亞等國，被列為新聞自由指數最差的「極其嚴重」等級。然而，並不表示位列於其他等級的國家得以倖免於難。

長年毒品氾濫、跨國販毒集團林立的墨西哥，新聞自由指數從2021年的第143位進步到127位，屬於倒數第二級的「情況嚴峻」等級，今年卻是該國記者遇害身亡人數最多的一年。

民主挑戰：假消息與專制政權的宣傳戰

「新聞自由指數」表現優良的國家，前五名分別是挪威、丹麥、瑞典、愛沙尼亞、芬蘭；台灣排名第38位，屬於第二級的「狀態尚可」。新聞自由指數調查報告強調了現今新聞和消息混亂所帶來災難性影響。

無國界記者組織的報告指出，因社群媒體散布不實訊息，以及媒體追求「福斯新聞模式」（Fox News model），使得民主社會更加分裂。而在國際間，專制獨裁政權嚴格控制媒體，利用「不對稱」的地位，對民主發動「宣傳戰」，此舉更是加劇民主政體內部對立。

「這兩個層級的兩極化，更助長了緊張情勢升高。」新聞自由指數調查報告還指出，國營媒體壓倒性掌控、獨立媒體漸失生存空間的俄羅斯，就是在宣傳戰之後入侵烏克蘭。

新聞自由排名第155位的俄羅斯，自2月入侵烏克蘭後假新聞充斥，以合理化開戰理由，成為典型案例。俄羅斯國營電視台《RT》總編輯西蒙尼揚（Margarita Simonyan）甚至提到：「沒有了資訊控制，任何偉大國家皆無法存在。」威權國家以媒體作為武器，讓公民失去知情權，影響了國際局勢。更能完全掌握媒體和網路平台的專制政權，對民主國家發動宣傳戰，使局勢更加緊張升級。

除了專制社會控制言論，民主社會的媒體輿論、社交媒體平台運行方式，造就了假消息傳播鏈。假新聞在全球化的網路時代裡快速傳播，民主國家內政因此受到損害，破壞了以往和睦共處與包容為前提的公眾辯論基礎。

新聞自由進步≠記者人身安全無虞　記者敢報要冒生命風險

即使墨西哥新聞自由指數排名進步，報告仍強調該國的記者安危處於重大威脅。墨西哥憲法保障新聞自由，沒有頒布限制或審查新聞的法律條文。實際狀況是，墨西哥若有人想限制媒體的新聞自由，將直接「威脅、攻擊」記者，而非透過訴訟、監禁或停牌處分。[3]

墨西哥新聞自由指數排名，2022年名次較2021年上升。（翻攝自無國界記者組織網頁）

新聞自由指數報告提到，墨國政府與犯罪集團官商勾結。報導政治或犯罪新聞的記者，一旦觸犯到當權者或幫派份子的利益，將受到警告、威脅，直接槍斃以殺雞儆猴的案例層出不窮。部份媒體人員遭綁架以後，從此人間蒸發，也有人逃到國外確保生命無虞。墨國政府長年對此毫無作為，2000年至今，超過150名記者遇害。

墨西哥總統歐布拉多爾（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自2018年12月上任以來，不但無採取必要改革打擊亂象，還推動了「擁抱取代子彈」（abrazos, no balazos）政策，拒絕使用毒梟的字眼，讓幫派成員越加肆無忌憚。近期販毒集團公然威脅軍人，軍人恐慌逃跑的影片在墨國社交媒體瘋傳，手無寸鐵的民眾與媒體從業人員感到震驚，他們難以應對此類風險。[4]

毒梟陰影壟罩百姓與官員　記者遇害人數最多的一年

墨西哥政府2006年發動反毒戰爭以來，至少8萬5千人失蹤、25萬人死亡。這僅是通報數字，許多家庭過於恐懼，不敢往上呈報家人失蹤，懼怕了解他們日常起居的幫派份子，會循線復仇。[5]

單是2020年9月到2021年6月，於立法代表選舉期間，因反毒戰爭遭殺害的政治人物就高達88人。[6] 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CRS）報告指出，墨西哥在2006年到2018年，約有 12.5萬到15萬起與有犯罪集團相關的兇殺案。[7]

每年賺取上百億美元的販毒集團，可能殺害敵對勢力排除阻礙，針對持有武器的警察或掌權政治人物下手，以弱化地方政府的力量，進而控制地區或擴大犯罪版圖。他們也在當地進行公共建設，解決糾紛、資助學校、鋪設道路以博取民眾的忠誠與好感度，鞏固勢力根基。[8]

政治人物作為毒梟攻擊目標，主要原因為：（一）反毒政治人物，對犯罪集團構成威脅；（二）為毒梟安排事項的政客，被敵方的毒梟人馬給殺害；（三）毒梟為了擴大地盤，殺害競爭對手地區的政客以達成目的。[9]

大力打擊毒品犯罪、被譽為「21世紀女英雄」的市長戈羅斯蒂埃塔（Maria Santos Gorrostieta）生前就常遇上伏擊，身體傷痕遍布。2012年她慘遭虐殺棄屍，墨西哥民眾舉國哀悼。但並非只有挺身而出的政治人物會受到襲擊。

2022年尚未走完一半，墨西哥已有11名記者遇害身亡，為有史以來記者死亡最多人數的一年。

5月上旬，2名來自新聞網站《El Veraz》的主管摩萊多（Yesenia Mollinedo）與記者加西亞（Sheila Johana García）在乘車靠近便利商店時遭槍斃。不到三天，《El Debate》的專欄作者拉米雷斯（Luis Enrique Ramírez）被逼上一輛白色廂型車，屍體最後出現在泥地上，頭部、腿部有槍擊痕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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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墨西哥新聞界在全國記者反暴力會議之後，舉行燭光紀念晚會，哀悼遭殺害的犯罪新聞記者。｜圖2：墨西哥新聞界發起抗議行動，在現場展示2016年間遭殺害的記者照片。｜圖3：2022年5月9日，墨西哥記者抗議行動中，一名記者手持遭殺害同事Luis Enrique Ramirez照片，為記者人身安全發聲。｜圖4：墨西哥遇害記者Yesenia Mollinedo喪禮中，家屬悲痛哀悼。（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44%公務人員可能參與謀殺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出版的《哥倫比亞新聞評論》文章指出，多數謀殺案可分為兩位兇手，一類為下令攻擊「主謀」，另一類是實際犯下罪刑的「殺手」。主謀通常是犯罪集團的高層、政府官員，或兩者兼之，透過握有資源與人脈進行謀殺。[11]

根據墨西哥政府數據，截至2021年4月，針對記者與人權促進人士的謀殺案裡，約44%的嫌犯是公務人員。逾9成相關案件無人被定罪。

過去30年來，即使有上百名記者遇害身亡，只有3名記者的謀殺案兇手被定罪，分別是布瑞奇（Miroslava Breach）、瓦德茲（Javier Valdez）和羅德古茲（Maximo Rodríguez），他們皆亡於2017年。

墨國總統歐布拉多爾不僅鬆綁了對毒梟的攻堅力道，不積極處理居高不下的謀殺案，對媒體態度十分不友善。反對派可能會落入「假新聞名人榜」之中，以政府的力量抹黑記者，或描述媒體工作者為「偏見、不公平、新聞界的敗類（scum）」，藉此打壓異議聲音。

《衛報》報導，歐布拉多爾上任3年來以來，對於媒體工作者的攻擊案暴增了85%。他將不同意見的記者歸類為在野黨的「傭兵」。不同於一般民主國家，墨西哥新聞業面臨帶有「子彈與威脅」的殺戮浪潮。[12]

記者喪命「社會變得裝聾作啞」

墨西哥城市提華納（Tijuana）的記者安達（Sonia de Anda）憂心指出：「每天總統敦促社會詆毀新聞界，而我們為此付出鮮血的代價。」墨西哥雜誌《Zeta》負責人貝洛（Adela Navarro Bello）表示：「當一名記者遇害，不僅是家人痛失所愛，整個社會變得迷失，變得裝聾作啞。」

特里亞娜（Griselda Triana）同為記者的丈夫在5年前被殺害，她嘆道：「記者性命極易消逝。有時遭威脅，有時還沒來得及警告就遇害。正義要麼來得太晚，要麼沒有到來的那一天。」

《半島電視台》墨西哥製片人佩雷斯（Pablo Pérez）談起「無助」得感受，「令人心碎，而且知道不久後，可能還會發生另一起謀殺案。整件事著實相當荒謬。」記者利柏里加（Jordi Lebrija）提到，犯罪人士想帶給記者訊息，無論在哪裡，即使在家門口也不安全，「我們看著你，知道你是誰，知道你在做什麼。」

同事不幸遇害的記者馬丁內斯（Gaby Martínez）表示：「當許多夥伴接連死掉時，我們從來沒有時間餘力去哭泣或宣洩。⋯⋯他們值得我們落淚，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有權表達憤怒與哀傷。但我們是記者，因此必須持續工作。」

「如此一來，有朝一日，就不必再為這些事情難過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