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腐官司纏身的南非前總統祖瑪（Jacob Zuma），在2022年9月初，對當地新聞網站《News24》的記者莫恩（Karyn Maughan）提起刑事訴訟，莫恩長期追蹤祖瑪的貪腐弊案訴訟，南非媒體及學者認為，祖瑪的提告，目的是警告莫恩、以及其他所有記者對其官司噤聲。保護記者委員會（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CPJ）於9月20日對此案提出關切，呼籲祖瑪及其法律團隊立即撤銷訴訟，以及允許媒體在免於恐嚇或是恐懼的情況下，自由報導雙方的法律訴訟糾紛。

根據南非當地媒體East Coast Radio 報導，這起前總統控告記者的訴訟案，起源自2021年8月10日，莫恩在《News24》撰寫刊登一篇，有關祖瑪健康狀況的報導。祖瑪的法律團隊指控莫恩和南非檢察官唐納（Billy Downer）違反《 國家檢察機關法》第41條——祖瑪的律師指控，唐納非法將檢調機關掌握的祖瑪相關機密醫療資訊洩露給莫恩，莫恩又將這些資訊公開報導。如果最終訴訟結果獲判有罪，莫恩和唐納最高可判處15年有期徒刑。

在祖瑪以自訴提告莫恩和唐納之前，他的律師團已試圖透過公訴方式指控兩人，但南非誇祖魯-納塔爾省（KwaZulu-Natal）的檢察機關判定證據不足，將此案以不起訴處分。然而根據南非的 《刑事訴訟法》 規定，直接受犯罪行為影響者，可在國家檢察機關駁回案件的情況下，對個人提起私人刑事訴訟 ；因此在司法系統不受理此案、拒絕起訴唐納（連帶也不起訴莫恩）之後，祖馬的法律團隊改以自訴方式控告莫恩和唐納。

祖瑪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執著對唐納採取控訴和法律行動，背後的理由使人懷疑與唐納正在進行的另一項重要工作有關：唐納是調查祖瑪與法國軍火公司泰雷茲（Thales）交易弊案的首席檢查官，這起1999年的軍火交易案價值數十億南非鍰（約新台幣18億元），其中牽涉貪腐、敲詐、勒索及洗錢等罪嫌指控。

這樣的懷疑其來有自，2021年5月，祖瑪就曾向法庭提出申請，要求唐納迴避參與調查和審判泰雷茲軍火案，申請的理由是指稱唐納有道德瑕疵、以及反對祖瑪，認定他的參與可能會影響審判結果，但該項申請已經被駁回。

南非國家檢察機關發言人瑪嘎（Mthunzi Mhaga）向CPJ直接表示，祖瑪的法律團隊向唐納提起的指控，是用以在軍火案審理中，對唐納進行恐嚇的策略，並強調國家檢察機關「完全支持唐納」，認為祖瑪對唐納的控訴毫無根據。瑪嘎指出，「唐納將繼續在（泰雷茲軍火案）審判中領導檢方團隊，我們相信他的檢控誠信和專業精神，這是不言而喻的。」

由於祖瑪法律團隊提告，唐納和莫恩必須於2022年10月出庭。莫恩和《News24》總編輯巴森（Adriaan Basson）向CPJ請求協助，CPJ非洲撒哈拉以南代表穆莫（Muthoki Mumo）在了解案情後，公開表示，「莫恩完全有權報導公共利益問題，而這種懲罰她工作的企圖，可能會對南非的新聞自由產生嚴重影響。」

莫恩報導祖瑪健康狀況的報導，有無違反新聞倫理、侵犯祖瑪的隱私？根據南非《獨行者日報》（Daily Maverick）報導，祖瑪的律師團宣稱由唐納非法洩露給莫恩的文件，實際上在檢調偵查祖瑪的貪腐案件時，已經呈交給法院，因此其內容已經成為任何人皆可查閱的公開資訊。巴森也就此事，向另一家南非媒體《公民》表示，「獲得即將提交給法院、供公眾查看的法庭文件，絕對沒有什麼奇怪或錯誤的，法庭文件在本質上就是公共文件。」

巴森向CPJ表示，祖瑪控告莫恩，實際上的目的是為恐嚇包括莫恩和其他《News24》的記者在內，眾多一直在報導、追蹤祖瑪的一連串法律訴訟的媒體人；祖瑪不僅在先前試圖阻擋唐納對其調查、起訴，還在2021年6月拒絕現身貪腐委員會作證，而被控「藐視法庭」，判處15個月有期徒刑。祖瑪7月入獄後，引發支持者抗議、演變成騷亂；坐牢2個月後祖瑪就獲得保外就醫，但南非高等法院已經裁定祖瑪的保外就醫資格不合法，祖瑪仍在對這項判決提出上訴當中。

莫恩一直緊密追蹤祖瑪的訴訟案，也許正是因此而成為祖瑪的律師團控告的目標；巴森對此表示，「莫恩會繼續報導祖瑪的刑事法律案件，而我們會竭力為她提供辯護。」

祖瑪的發言人曼怡（Mzwanele Manyi）則在CPJ詢問時，重申莫恩違法的指控，並表示，「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我們不是只是在與一名記者打交道，而是在與任何不特定接收資訊的人打交道，如果這個不特定人士恰好是記者莫恩，那麼這也只是一個巧合。」同時曼怡宣稱祖瑪團隊支持媒體自由，但「當你只提出莫恩一人來談的話，這不能套上媒體自由。」

另一方面，祖瑪的女兒杜杜札兒（Duduzile Zuma-Sambudla）9月在社交平台推特上表示，莫恩受到起訴，對其他記者來說「將是一個教訓」。

祖瑪在2009年至2018年擔任南非總統，南非總統任期5年、可競選連任一次，祖瑪政府在2014年連任後出現嚴重貪污情形，其後祖瑪所屬的政黨「非洲國民議會」（ANC）因聲望下挫、失去民心，在地方選舉遭遇慘敗，但祖瑪堅持不肯辭職，ANC也在國會多次否決反對黨所提出的不信任案動議。最終在2018年2月，祖瑪才在ANC的黨內反彈壓力下，為避免遭國會彈劾、以及維持ANC團結，自行宣布辭職下台。

針對莫恩受到起訴一案，南非的傳播學者也表達聲援莫恩，《News24》即在10月19日刊登史德蘭波希大學（Stellenbosch University）新聞系主任、媒體史學家拉貝（Lizette Rabe）的評論。拉貝指出，就在45年前的1977年10月19日，南非有多家報紙和黑人民權運動遭政府下令查禁、2名編輯因《安全法》被捕、多達47名媒體人被強制噤言，當日被稱為「黑色星期三」，在日後成為了媒體自由的紀念日。

拉貝表示，「隨著我們憲法中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逐漸根深蒂固，你會認為黑色星期三或媒體自由日的紀念，只是一個形式，」然而祖瑪為了拖延自己的法庭訴訟，對唐納和莫恩提告，這一行為明確揭示了媒體自由的脆弱，拉貝因此強調，「我們不應該將憲法第16條的『保障媒體自由』視為理所當然。」

而正在這起前總統打壓記者和檢察官的案件正在進行時，南非獨立媒體提出了一項名為「Hlanza」（清掃行動）的報導計畫，預計利用新聞力量罷免現任總統拉瑪佛沙（Cyril Ramaphosa）繼續擔任ANC主席之位、並施壓拉瑪佛沙下台。拉貝指責此事違反新聞道德的五項關鍵原則之一，即獨立性（其他四項是準確性、公正性、人道性和問責制） ，讓媒體力量轉向為特定人士的利益服務。
拉貝指出，1977年的10月19日和2022年的一樣，都恰好是「黑色星期三」，不僅是日子都是星期三，且新聞業與媒體自由同樣面臨來自外部政府、和自身內部的威脅。拉貝向南非公眾強調，黑色星期三、以及莫恩的訴訟案，不只是媒體行業業內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每一個南非公民，關係到每一個公民的自由，她引述南非國家編輯論壇（Sanef）前主席姆哈貝拉（Mpumelelo Mkhabela）的格言，「媒體自由與媒體無關，而是與公民自由有關。」

南非現行憲法於1966年通過訂立，拉貝表示憲法第16條保障媒體自由是南非公民權利的一部分，強化了媒體在民主社會經典的「第四權」功能，同時理所當然的伴隨一定的責任。 而媒體自由的意義，援引聯合國1946年的《世界人權宣言》第 19 條，個人享有「觀點和言論自由」的權利，該權利「包括在不受干涉的情況下持有觀點的自由，以及透過任何媒體發表，不分國界。」

拉貝憂慮指出，隨科技發展，社交媒體的使用人數爆炸增加，直接的「自媒體」形式興起；鑑於自媒體沒有專業的新聞道德價值觀和原則擔當守門人角色，新聞媒體出現的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加上包括陰謀論在內的錯假訊息，透過廣大的同溫層傳播，從而使社會更加兩極分化，讓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會找到肥沃的土壤、得以迅速滋長。

而在此險峻時刻，專業的新聞媒體更形重要，拉貝強調，專業的新聞媒體可以在任何平台上以公正、獨立、誠實、公正的方式，自由報導任何事件，保持中立、平衡和公平，沒有恐懼或偏袒，符合南非憲法第 16 條，符合媒體所服務的公眾的利益，不僅應依法以負責任的方式行事，同時維護公民社會應有的道德標準、尊重和尊嚴——這正是媒體對公民社會的重要性所在，也是為何公眾應該關心記者受到打壓的事件。

拉貝直指，祖瑪控告莫恩，明顯是騷擾和恐嚇行為，唯一目的就是要讓莫恩沈默、要讓更多的新聞記者，不敢執行應做的工作。而所有公民，在其中所能學到、所應學到的最重要一課，就是「要保持自由，就要永遠保持警惕」，而對於所有試圖壓制言論自由的惡勢力，歷史已經證明，這樣的倒行逆施永遠不會勝利。

參考資料

1. CPJ – 〈South African journalist Karyn Maughan criminally charged over report on former President Zuma〉
2. East Coast Radio – 〈Zuma to prosecute Downer, Karyn Maughan for ‘leaking’ personal information〉
3. South African Government – 〈National Prosecuting Authority Act 32 of 1998〉
4. South African Government – 〈Criminal Procedure Act 51 of 1977〉
5. OUTA – Organisation Undoing Tax Abuse – 〈PRIVATE PROSECUTION FAQ〉
6. The Citizen – 〈NPA decides against prosecuting Billy Downer, but Zuma given lifeline〉
7. Daily Maverick – 〈Jacob Zuma’s private prosecution of journalist Karyn Maughan puts media freedom on trial 〉
8. The Citizen – 〈Zuma lodges private prosecution proceedings against Downer and journalist〉
9. News24.com – 〈EXCLUSIVE | Inside ‘Operation Hlanza’: Independent Media’s plan to topple Ramaphosa〉

《卓越新聞電子報》為讀者報導新聞媒體最前線，我們追蹤所有重大新聞演講活動現場、探索新聞媒體浮動的疆界！

• 塔利班統治一周年　言論審查、毆打記者　阿富汗新聞自由遭受毀滅性打擊
• 黑幫橫行、政治腐敗、惡法迫害　海地記者孤立無援
• 高達八成荷蘭記者曾遭暴力威脅　記者德弗里斯之死揭黑幫肆虐的恐懼
• 兩極化的新聞時代來臨　墨西哥記者遇害人數史上最多
• 全球威權政府復辟　記者如何在獨裁統治的狹縫中尋找新聞自由的微光？

主編：蔡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