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立中(前中央廣播電台總台長)

在我兩次總台長的工作內容中,改善央廣的財政一直算是重中之重。前文提到透過推動分台整併、播音頻率與時數的檢討,降低發射機電費支出,並對工程部採取遇缺不補的政策,以達到節流的效果。因為節流總是相對比開源容易,而且可以立竿見影,所以要改善一個機構的財務,節流工作總是最優先的一步。

可是,要使得財政健全,單單減少支出是難竟其功的,因為如果沒有創收能力,再怎麼節流,充其量也只是降低虧絀而已,沒辦法真正擺脫錢的壓力。而我在第一任總台長任內,能夠使央廣轉虧為盈,說來有幾分運氣,主要靠的是美國家庭廣播電台(Family Radio)總裁康平先生(Harold Camping)給我的一份禮物。

以世界末日預言聞名的美國家庭廣播電台總裁Harold Camping。

俗話說得好: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即使作為國家廣播電台,即使是百分百的政府公設財團法人,央廣還是不得不因為財政困窘,而在2006年執行了一波人事精簡計畫——講白話一點,就是裁員。2006年11月我上任時,央廣剛經歷了一波風風雨雨的裁員計畫。有些同仁接受了電台提出的資遣方案,離開或轉成承攬;有些同仁則拒絕接受,並對電台興訟。整體來講,我上任時,央廣員工是處於一種參雜著恐懼與憤怒的氛圍中,既害怕電台進一步資遣縮編,也對電台的裁員感到忿忿不平,士氣極為低落。

即便已經進行了一波人力精簡,但央廣的財政還是有很大的壓力。當時我所接手的2007年度預算,赤字仍有數千萬。因為預算執行率通常不會是百分之百,所以當年至少沒有立即的現金危機。所以鄭優董事長和我向同仁們保證,在我們任內不會有新的裁員計畫。

然而,就算是人事員額凍結了,公家單位的人事費用還是會逐年膨脹,因為既有員工每年還是有升等調薪的制度。因此,要讓不裁員的承諾說到做到,只有改善財政一途。而且我心中計畫著,如果財政能夠改善,要進一步增加福利,如此才能贏回同仁的信心,相信央廣不再有裁員的壓力,同時也才會願意配合政策,努力創收。

對於如何創收,當年我也沒有特定的想法,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多數成功的企業,老闆自己就是超級業務員」,所以我身為總台長,當然也應該積極跑業務。但是,跑業務也要抓重點,才不會浪費了總台長的人力資源。那時候,央廣最主要的自籌財源是代播業務。由於台灣地處東亞島鏈的中心,而央廣又擁有強大的短波發射能量,所以自由世界有不少公民營單位委託央廣,向中國、北韓、越南等國家,播放民主或宗教的訊息。在這些客戶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國家庭廣播電台。

美國家庭廣播電台是全美最大的私人宗教及國際廣播電台,負責人康平先生是建築商人出身,後來以傳播福音為職志,堅信2011年將是世界末日的預言。美國家電與央廣的合作始於1981年,委託央廣用短波向中國傳播福音內容。在我2006年初任總台長時,雙方合作的金額已經達到每年新台幣五、六千萬元之多,是央廣最大的單一客戶,也是央廣最重要的自籌款來源。可是對待如此重要的客戶,過去央廣只是在他來訪時,給予熱情的接待,卻不曾有人拜訪過他。於是我決定,要親自到舊金山拜訪這位超級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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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有句俗語說:「選舉無師傅,骨力(努力)走就有」,其實跑業務也是一樣的。八十多歲的康平先生看到我親自到訪,顯得非常開心。他對我說:「我跟你們合作這麼久,從來沒有人來看過我。」在我停留的兩天裡,康平先生熱情地帶著我到處參觀美國家電的各項設施。在我返回台灣之前,他請我喝咖啡,席間他對我說:「我要送你一份禮物。」我心想,老先生應該是要給我個紀念品之類的東西吧!

「我要將委託央廣的業務加倍!」康平先生說。

我故作鎮定地感謝眼前這位上帝的使者,並承諾返台後會立刻處理這件事情。回到央廣之後,我交代同仁馬上整理閒置的頻率時段,提供給康平先生選擇。而康平先生也真的是言必行,行必果,很快他就把委託央廣代播的時數加倍了,每年帶給央廣的營收也倍增到一億多元。

有了這筆錢,央廣的財務大幅改善,我因此決定2007年加發0.1個月的年終獎金。

之所以只微幅加發0.1個月,是因為這一年雖然財政已獲得大幅度的改善,但畢竟帳面上仍處於小額虧損的狀態,而且央廣屬於非營利的政府財團法人,太過高調發獎金,擔心會引發爭議。即使如此,這項加發年終的創舉,還是讓很多同仁津津樂道,一直到我八年後再回任總台長時,仍有同仁跟我提及這件事情。

雖然美國家電和其他國際代播業務為央廣帶來了可觀的營收,但是我仍然多次提醒和告誡幹部同仁,央廣必須開發新的業務,因為我們不能過度依賴單一客戶,而且短波代播業務可預見是一個夕陽產業,未來只會減少,不會增加。但可惜,我的諍言沒有被認真看待。

在我08年離開央廣之後,當年度的決算是首次出現盈餘的,雖然只有區區兩百萬。可是往後的幾年,我的憂慮真的發生了。康平先生預言的世界末日並沒有發生,信徒們失去了對他的信任,美國家電所收到的捐款大幅減少,因此結束了與央廣的合作。康平先生在2013年過世,央廣失去了一個巨大而忠誠的客戶,財務狀況也再度崩解。到我2017年重新接掌總台長職務時,虧損的狀況比我初任時還惡劣,一切又要重新來過。

 

作者兩度出任中央廣播電台總台長(2006年11月27日至2008年10月1日、2017年1月1日至2019年1月31日),是央廣成為國家電台至今,在任最久的總台長。

「前.央廣最前線」系列連載:

  1. 改革不等待,啟動分台整併

編輯:鄭凱榕、洪才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