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亞．瑞薩與Rappler獲判無罪：菲律賓新聞自由在全球媒體戰爭裡的一場勝仗

2025 年 07 月 16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特約記者陳曦編譯報導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菲律賓獨立新聞網站Rappler的聯合創始人兼執行長瑪麗亞．瑞薩（Maria Ressa）及Rappler的五名董事，近日在備受矚目的「反傀儡法」（anti-dummy case）案件中獲得無罪判決，該案指控Rappler違反了菲律賓憲法對媒體外國持股的限制，將其指為「被外國人控制」。該案從2018年纏訟至今，保護記者委員會（CPJ）指出，瑞薩與Rappler終獲無罪的這一裁決，不僅標誌著Rappler與瑞薩的一次重大司法勝利，也如同為菲律賓依然嚴峻的新聞自由點亮了一盞希望的明燈。

瑪麗亞．瑞薩與Rappler漫長的訴訟之戰

2025年6月20日，菲律賓法院在裁決中明確指出，控方提出的證據「顯著不足」以確立任何刑事責任。事實上，早在2024年，菲律賓上訴法院就已推翻了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撤銷Rappler營運執照的命令，確認該獨立媒體並未違反限制外國人持股的憲法禁令。除了此案，瑞薩先前也在其面臨的七項逃稅指控中，有四項獲得無罪釋放。總體而言，在從2017年到2025年這長達八年的法律訴訟中，Rappler遭控的十項訴訟中，已經贏得了八項。

然而，這場漫長且艱苦的抗爭尚未完全結束。瑞薩和前Rappler研究員雷納爾多．桑托斯（Reynaldo Santos）仍因2020年的一項網路誹謗定罪而面臨最高六年九個月的監禁，此案目前仍在菲律賓最高法院進行最終上訴。

自2017年以來，Rappler、瑞薩及其同事共面臨了高達23起法律案件和持續的網路攻擊，儘管菲律賓官方在2022年6月向Rappler發出了停運命令，Rappler仍因冗長的上訴程序而得以持續運作。2021年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瑞薩，至今仍須向菲律賓最高法院申請旅行許可，才能離開菲律賓國境。

現年61歲的瑞薩，曾任美媒CNN東南亞首席調查記者，2013年創辦Rappler，2018年被選為選為《時代雜誌》（Time）年度風雲人物之一，因公開批評菲律賓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而遭到多次逮捕。

瑞薩是首位獲得諾貝爾獎的菲律賓籍女性，2021年她與俄羅斯獨立報《新報》（Novaya Gazeta）總編輯德米特里．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共獲諾貝爾和平獎，在瑞薩當時的領獎致詞中，她提到美國網路平台透過傳播仇恨牟利，直指當今資訊生態受到仇恨與暴力破壞，媒體更在美國科技巨頭的影響下愈趨分化、走上極化，對全球新聞環境表達了深切的擔憂。

但瑞薩的敢言，與她對新聞資訊環境的警覺，讓她難容於強人杜特蒂政府治下。當杜特蒂大張旗鼓宣揚反毒，瑞薩和Rappler則追蹤杜特蒂政府以毒品戰爭之名逕行合理化的國家暴力和濫權行為（杜特蒂政府的毒品戰爭造成了數千人死亡），以及揭穿各種杜特蒂美化自己的假消息，因而成為了菲律賓政府的眼中釘，自此訴訟纏身。

2017年時杜特蒂揚言要揭露Rappler背後由美國持有操控，還宣稱美國中央情報局（CIA）資助Rappler；隔年的2018年，菲律賓證券交易委員會撤銷Rappler的公司註冊文件，聲稱的理由是Rappler所處的產業僅限菲律賓人投資，但Rappler由國外投資者控制。

當時香港、泰國和菲律賓等地的媒體機構都有發出聲明，敦促菲律賓政府撤銷這項裁決，香港外國記者會（Foreign Correspondents Club）更直指，「關閉Rappler的指令，是杜特蒂讓他的批評者閉嘴的一系列行動之一。」

後來在2024年，菲律賓上訴法院推翻了證券交易委員會撤銷Rappler營運執照的命令，至2025年6月20日，瑞薩和Rappler在這項「反傀儡法」的訴訟中，獲判無罪。

全球民主的巨大威脅

不過，這項判決只是在現今全球都在面對的巨大民主與新聞自由威脅戰爭中，一場在菲律賓的勝仗。雖然杜特蒂已經在2022年結束任期，並於2025年3月時因毒品戰爭造成的大規模死亡，被國際刑事法院（ICC）指控犯下違反人類罪，於馬尼拉國際機場被菲律賓國家警察與國際刑警組織合作逮捕，其後被押送至荷蘭海牙準備受審，至今仍然在押，可能成為首位在國際刑事法院受審的亞洲前國家元首，但他在菲律賓國內的影響力卻仍然巨大——2025年5月，仍被關押在海牙的杜特蒂，人都不在菲律賓卻照樣以對手八倍票數的絕對優勢，當選家鄉達沃市（Davao）的市長。

並且，2022年勝選接任總統寶座的，是菲律賓獨裁者老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之子小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 Jr.），威權的陰影不僅沒有遠離，還以更年輕的面貌反撲回歸。

在瑞薩眼裡，菲律賓的經驗，是對全球的一記警鐘。此前瑞薩就一再指出，她所經歷的壓迫模式正被其他國家複製，尤其是在美國。瑞薩強調，全球民主正處於「極其危險的時代」。根據V-Dem機構的最新報告，全球72%的國家目前處於獨裁統治之下，該機構負責人甚至公開表示，如果美國的趨勢持續下去，民主可能在今年夏天滅亡。

瑞薩將美國目前對新聞媒體的攻擊模式稱為「美國政治的菲律賓化」，她表示，杜特蒂與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都曾稱媒體為「人民的敵人」，兩者的打壓自由媒體的手段如出一轍。

川普從2025年1月20日回鍋白宮以來，對媒體的攻擊已經開始，包括對《美國廣播公司》（ABC）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提起訴訟，其中對CBS的訴訟金額高達200億美元；白宮甚至曾因《美聯社》拒絕將墨西哥灣稱為「美利堅灣」而禁止其採訪白宮活動。

瑞薩不是唯一一位對美國的民主公開表達強烈擔憂的新聞人（瑞薩擁有美國與菲律賓雙國籍），《美國展望》（The American Prospect）的聯合創始人兼聯合編輯羅伯特．庫特納（Robert Kuttner）也對此表示擔憂。他警告，川普正試圖摧毀包括大學、律師事務所和工會在內的一個個自由機構，最終將會對新聞界下手。庫特納列舉了川普政府未來可能打壓新聞自由的措施，包括：

針對非營利媒體的免稅地位：川普可能會指示國稅局（IRS）調查進步派媒體的非營利地位，威脅其免稅資格，進而嚇退這些新聞機構的資助者。

媒體所有者的「預期性屈服」：當億萬富翁擁有媒體機構時，他們可能為了其他商業利益而進行自我審查，例如派拉蒙環球（Paramount Global）的莎莉．雷德斯通（Shari Redstone）就曾親自監控新聞節目《60分鐘》（60 Minutes）中關於川普的內容。

限制公共廣播頻率：聯邦通信委員會（FCC）可能會以國家安全為由，收回公共廣播電台的頻率。

施壓廣播執照：川普曾敦促聯邦通信委員會撤銷CBS的廣播執照。

更不要提，川普上台不久，就停止美國政府資助國際媒體署（USAGM）旗下所有媒體機構，包括《美國之音》（VOA）、《自由亞洲電台》（RFA）、《自由歐洲電台》（RFE/RL）等等，其後更近一步簽署行政命令，磨刀霍霍要削減對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和全國公共電台（NPR）的資助。

大型社群平台帶來的危害

除了川普對媒體的敵意之外，大型網路平台公司如Meta，也是瑞薩所指出，對新聞環境造成嚴重負面影響的對象。瑞薩將這些科技巨擘稱為「兄弟寡頭」，指出這些公司所設計的社群媒體平台，其「激勵機制被顛倒了」，致使公共輿論環境走向極化，這有利於擅長操弄民粹主義的潛在獨裁者。她引用麻省理工學院（MIT）2018年的研究指出，「謊言的傳播速度比事實快六倍」。瑞薩還補充說，自從美國富豪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收購Twitter並將其改名為X之後，情況變得更糟，社群媒體已成為「人類的糞坑」。

瑞薩也嚴厲批評臉書（Facebook）母公司Meta決定終止其平台在美國的事實查核並放寬對某些話題的限制。她指出，Meta執行長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將此舉歸結為言論自由問題是「完全錯誤的」，認為這純粹是為了「利潤和金錢」，並且極大地危害了用戶安全。瑞薩警告，Meta的這一決定將導致一個「沒有事實的世界」，而「這種世界正適合獨裁者的產生」。

不過，儘管全球的新聞環境面臨重重嚴峻挑戰，瑞薩仍是從菲律賓的經驗中看到了希望。她指出，杜特蒂被國際刑事法院下令逮捕，是眾多受害者家庭不懈追求正義的結果，證明了國際規則秩序的存在。她說，儘管這場鬥爭尚未結束，例如杜特蒂的女兒薩拉．杜特蒂（Sara Duterte）在菲律賓政治中的影響力，以及席捲菲律賓的「大規模虛假資訊」，但這證明了正義終將來臨，即便還需要更多時間。

瑞薩呼籲，面對這些嚴峻挑戰，新聞工作者和公民都必須「守住底線」、「守住你的權利」，堅定地捍衛自己的權利，因為「沉默就是同謀」。她表示，儘管恐懼真實存在，但菲律賓的經驗證明，正義終將來臨。瑞薩對2025年的世界走向深感擔憂，並強調「美國一感冒，全世界都會跟著打噴嚏」——這意味著美國的命運將對全球產生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