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亞獨立媒體的生存危機：《外國代理人法》陰影下　資金凍結與刑事起訴壓垮新聞機構

2025 年 10 月 29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特約記者陳曦編譯報導

位於南高加索地區、地跨歐亞兩洲的喬治亞（Georgia），其境內的獨立記者和公民組織正遭受國會最大黨「喬治亞之夢」（Georgian Dream）發起的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法律和財政打壓。當局正在運用新頒布或修訂的限制性法律，包括嚴苛的《外國代理人登記法》（Foreign Agents Registration Act, FARA）和修訂後的《贈款法》（Law on Grants），對獨立媒體施壓、打壓該國獨立媒體本就艱辛的生存空間。

喬治亞的一連串舉動已經引起國際社會關注，保護記者委員會（CPJ）呼籲喬治亞當局廢除這些限制性法律，並強調這些行動正導致喬治亞的新聞自由急劇惡化。

外國代理人法的刑事威脅籠罩記者

喬治亞國會在2024年通過的《外國代理人登記法》（FARA）是針對媒體和非營利組織（NGOs）的一項重大威脅。推動該法案的喬治亞之夢和其國會盟友宣稱《外國代理人法》是美國同名法律的「精確複製」（exact copy），但法律專家警告，由於喬治亞版本的FARA缺乏美國給予的法律保障，喬治亞政府可能會利用這條法律，當作對付異議者的武器。

喬治亞之夢在國會推動「外國代理人」法案期間，就曾引起喬治亞民眾的大規模抗議，在2023年3月6日至2024年6月5日之間，喬治亞各地爆發一系列街頭示威活動，而當時警方使用高壓水槍和催淚瓦斯驅散抗議活動，暴力驅離的情況在首都提比里斯格外嚴重。然而，喬治亞國會無視人民抗爭，在2024年5月初快速將法案通過二讀、三讀，即使時任喬治亞總統薩洛梅．佐拉比契維利（Salomé Zourabichvili）動用否決權，否決了《外國代理人登記法》，但喬治亞之夢主導的國會推翻總統的否決，FARA仍在2024年8月1日正式生效。

FARA的內容，規定非政府組織和媒體機構每年若有2成以上資金來自外國，就必須向政府登記註冊為「外國代理人」，並受到司法部門的監督，未註冊者將面臨9600美元（約新台幣29.5萬元）的罰款以及刑事訴訟；該法的「一網打盡」（catch-all）條款以及對未註冊、遺漏或虛假陳述的懲罰，最高可處以5年監禁，作為外國影響力代理人的個人也在該法的規範之列，同樣會受到刑事處罰。

面對嚴峻的司法風險，許多記者和新聞協會只得選擇自行切斷與外國資金的聯繫。

例如，獨立行業組織「喬治亞新聞倫理憲章」（Georgian Charter for Journalistic Ethics, GCJE）的執行董事莉亞．查庫納什維利（Lia Chakhunashvili）表示，該組織的成員都不願註冊，因此這些成員們對自身處境的理解，是必須在2025年5月31日前停止所有接受捐助者資助的活動。查庫納什維利強調：「我們將盡可能做無酬志工，這是我能做的。但我不能在5月30日之後從任何捐助者那裡拿錢，因為我不想去坐牢」。

批評者認為，喬治亞之夢正在將這種法律上的不確定性武器化，以製造恐懼氛圍，迫使媒體遵守規定。這些措施的最終目標，是讓這些對喬治亞政府提出異議批評的組織消失，就像亞塞拜然、俄羅斯或白俄羅斯所發生的那樣。

擴大的資金審查與行政打壓

除了FARA之外，喬治亞反腐敗局（Anti-Corruption Bureau, ACB）正在根據修訂後的《贈款法》擴大對媒體的審查。該法案於2025年4月通過修正案，禁止當地團體未經政府批准接收外國捐助者的資助。

目前，反腐敗局已根據《贈款法》向至少5家獨立新聞機構和1個主要的媒體協會出手，要求其提供接受贈款的資料，這些機構包括：報導腐敗和濫用權力的調查新聞平台《iFact》、網路媒體《Mtis Ambebi》、報導當局腐敗和公共治理問題的《Plangvis Detektori》、報導國際政治的《Realpolitika》，還有在社群網站上經營，提供解釋性報導的《Project 64》。網媒《Mtis Ambebi》其創辦人格拉．姆蒂夫利甚維利（Gela Mtivlishvili）曾多次被執政黨官員誹謗，並遭受親政府的恐嚇活動。

被喬治亞反腐敗局調查的媒體協會「喬治亞新聞倫理憲章」形容，這些調查程序是當局「利用新法摧毀（我們）的第一個實際步驟」。在2025年9月，多達30個公民社會組織（CSOs）報告收到了反腐敗局的調查請求，其中包括媒體機構《Media Center Kakheti》。

雖然部分受影響的組織（包括媒體）因擔憂政府報復，已停止接收外國贈款，但反腐敗局仍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命令。提比里斯市法院（Tbilisi City Court）已在2025年9月17日裁定，要求9個組織必須交出相關的財務資訊，這些組織譴責法院只是「複製」了反腐敗局的論點，破壞了其應有的「司法監督的憲法角色」。

獨立媒體面臨的致命財務衝擊

由於喬治亞的獨立媒體多年來高度依賴國際捐助者，尤其曾高度依賴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支持，這些資金限制對他們的運營構成了「滅絕級別的事件」。

部分受訪的媒體表示，在缺乏外國贈款的情況下，他們現在正在以「求生存模式」（survival mode）營運，員工只能自願無償工作或領取有限的薪水。有媒體表示他們「從未面臨過如此規模的危機」。

為求生存，喬治亞媒體（尤其是獨立媒體）正在準備進行「構造性轉變」（tectonic shift），包括裁減人員，並考慮將機構型態從非營利組織轉向營利性質。然而，鑑於喬治亞市場有限且讀者不習慣為網路新聞付費，並非所有媒體都能承受資源減少。

「喬治亞新聞倫理憲章」預計，在新規之下，一些捐助者將「完全離開這個國家」。

記者與媒體機構遭遇的刑事及財政鎖定

在法律和資金限制的同時，喬治亞當局還採取了直接的行政和司法行動針對批評政府的媒體，例如直接查封新聞媒體機構的帳戶——2025年7月17日，喬治亞當局就以拖欠稅款為由，查封了獨立新聞媒體《Batumelebi》和《Netgazeti》的金融帳戶，並要求其在5天內支付累計約 10 萬美元（約新台幣305萬元）的稅務、利息和罰款。《Batumelebi》指出，喬治亞稅務局曾反覆拒絕這2家媒體的還款計劃，並將此視為一種選擇性施壓。

此外，喬治亞當局也對個別記者作出指控。《Batumelebi》和《Netgazeti》的帳戶遭到查封，是發生在這2家媒體的共同創辦人兼總監、正處在被關押狀態的姆齊亞．阿馬格洛貝利（Mzia Amaglobeli）的預計宣判日幾天前。阿馬格洛貝利自2025年1月以來一直深陷囹圄，她面臨襲警的刑事指控，並可能面臨4至7年的有期徒刑。

保護記者委員會譴責喬治亞當局對阿馬格洛貝利的指控「不成比例且政治化」。《Batumelebi》認為，當局的措施旨在「破壞阿馬格洛貝利個人，並最終摧毀她創立的媒體組織」。

阿馬格洛貝利在2025年10月13日獲頒「2000論壇國際勇氣與責任獎」（Forum 2000 International Award for Courage and Responsibility），親歐盟、反對喬治亞之夢所作所為的喬治亞前總統佐拉比契維利也出席了頒獎儀式，她在儀式上發言表示，阿馬格洛貝利代表了喬治亞「抵抗的精神」，為民主、尊嚴和歐洲未來而戰。

針對喬治亞之夢種種打壓新聞媒體的公民社會的舉措，批評者堅稱，這些行動旨在「在一個本已脆弱的民主國家中，破壞媒體和公民社會的力量」，這標誌著在喬治亞之夢的領導下，喬治亞新聞自由的急劇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