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普悠瑪出軌事故仍是新聞焦點,時間推回到事發當時,我同步向菲律賓記者更新相關訊息,告知死亡人數不斷攀升,已超過十人等等。這時有個記者朋友突然脫口而出:「18死,對菲律賓而言不算多。老實說,我沒什麼感覺,但這真的非常糟糕!」

我了解,作為記者,每天必定面對意外、災害、砍殺、車禍等社會新聞,通常死傷人數、嚴重程度是評斷新聞價值的要素之一。一般而言,專業記者必須拋開情緒,專注報導新聞事件,不過當記者「無感」時,那產出的報導是否因此也會失去溫度?而對於記者本身,是否也失去了做為「人」的本質?這是菲國記者同業對自己的反省,但也是給新聞人的警訊。

自從菲律賓總統杜特蒂上任以來,各媒體大幅增加輪值大夜班的記者人數,他們必須駐守在警察局,跟著警察執行任務,治安不佳的馬尼拉,幾乎每天都有兇殺案發生。

菲律賓的社會新聞事件數量,是台灣的好幾倍,路上搶劫砍殺,幾乎天天上演,而大屠殺事件,更是每幾週就發生一次。像是10月20日,菲律賓西內格羅省就有9名甘蔗農民,遭到武裝分子開槍掃射殺害而死亡。一名在電視台工作的菲律賓女主播凱特對我說,「每天報導社會事件,真的已經痲痹,不會感覺難過,有時只是無奈點罷了。死亡人數對我來說只是數字,就像學生時代,為了應付老師寫作業。」

女主播對這樣的無感,非常擔憂,她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新聞人。同時她也抱怨,在菲律賓社會新聞真的太多,真要「有感」,就必須非常嚴重,或非常慘忍、血腥。但誰都不希望類似的事件發生。

攝影記者對於社會事件的場景畫面,相對應該更為敏感,但有名在菲律賓知名報社擔任攝影記者的朋友告訴我,他早就對躺在馬路上滿是鮮血的屍體、或是死者家屬大哭、崩潰,沒什麼感覺。「因為當你每天都看到相同場景時,實在不會感到害怕或難過。但他心裡明白,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菲律賓的媒體記者逐漸「無感」,似乎也間接地使當地人,對每天新聞報導的社會事件,沒什麼感覺,槍殺、謀殺、屠殺,似乎都成了「日常」。整個社會,對殺人無感,是件非常可怕的事,菲律賓甚至有學校組織,因此辦展覽,希望喚起大家的「感知」,像是去年三月,菲律賓遠東大學就曾在馬尼拉校園裡舉辦展覽,以靜態作品質疑警方為了呼應杜特蒂的掃毒政策拚「業績」,而濫殺沒有社經地位的窮人。

無感似乎是很多從業記者的共同擔憂,台灣的新聞從業人員,一定也有相同感慨,但菲律賓的新聞人,感覺一定比我們深刻。雖然說人的本性就是如此,第一次經歷,總是最為深刻,久了,就痲痹了。不過有句話說「先是個人,然後才是記者」,沒了作為一個人的溫度,當我們無感的將死亡人數視為冷冰冰的數字,沒有情緒地帶給讀者、受眾們,我們能期待大眾,有感嗎?

李宗憲,喜歡聽故事、記錄故事,講故事。熱愛新聞工作。曾擔任印尼Metro TV華語新聞製作人、《聯合報》影音新聞部記者,菲律賓媒體Rappler實習記者。曾採訪台灣空難、太陽花學運、高雄氣爆、雅加達選舉、印尼LGBT及難民等議題。現居馬尼拉,繼續挖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