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迪再對媒體上下其手！／莊迪澎

威權統治馬來西亞22年的馬哈迪，在今年5月9日挾持過去20年的「烈火莫熄」（Reformasi，改革）和晚近十年的五次「凈選盟」大集會之成果，利用在野黨的舞台回鍋出任第七任首相。政權輪替迄今四個多月，馬哈迪已迫不及待地要讓他的「舊政」復辟，包括恢復召開「土著（馬來人）經濟大會」和推行新的（第三個）國產車項目等。

馬來西亞現任首相：馬哈迪

高齡93歲的馬哈迪大概有感於「時日無多」，重掌大權後「舊政復辟」工作幾乎是同步開展。他在第一次首相任內（1981-2003）的其中一項大工程，就是完善且從嚴管控媒體。他在2003年卸任後，與繼任者阿都拉巴達威和納吉鬥爭時，充分利用互聯網和異議媒體，更加深刻體會掌控媒體的重要性和放任媒體對當權者的危害。因此，此次回鍋後，他不忘再次對媒體「上下其手」――除了上個月（八月）透露將修訂《官方機密法令》「以應付網路攻擊」之外，本月（九月）初再宣佈，政府考慮將政黨在媒體的持股比率限定在10%，「以防止某些方面為了私利而利用媒體」，「保障新聞自由」。據媒體報導，此建議實乃馬哈迪提出。

限制政黨在媒體持股，美其名為促進新聞自由，聽起來符合傳播學者和非政府組織所倡導的「改革」舉措――讓媒體從政黨所有權的桎梏中解脫。然而，吊詭的是，限制政黨的媒體所有權，看似進步，在馬來西亞媒體業的現實脈絡中，卻又淪為馬哈迪重現執政黨牢控媒體之景觀的手段。

馬來西亞的媒體操控主要有兩大手段，第一種手段是嚴厲的媒體法規，例如管制印刷機和報刊出版活動的《印刷機與出版法令》、管制廣電媒體和互聯網的《通訊與多媒體法令》，以及《官方機密法令》和《煽動法令》等限制資訊自由流通和言論自由的法規。《印刷機與出版法令》和《通訊與多媒體法令》讓執政黨得以決定讓誰享有經營媒體的「特權」，以及隨時撤銷此「特權」。

第二種手段則是所有權控制。由於執政黨掌握「欽點」媒體業主的權力，以及其黨營企業涉足媒體業，所以主流媒體的所有權素為執政黨的黨營企業和親政府資本家所掌控。執政黨控制媒體所有權之現象，有四次重大案例：（一）1961年，執政集團主幹政黨巫統瓦解了《馬來前鋒報》編採人員因抗議巫統干預編採自主而發起的工潮後，全面控制了這家報社；（二）1972年，巫統收購歷史悠久的主要英文日報《海峽時報》（收購後易名為《新海峽時報》）；（三）1993年，馬哈迪幕後主導「管理層收購計劃」（Management Buy-out），使得新海峽時報集團和第三電視（TV3）最終合併成如今的媒體巨獸「首要媒體集團」（Media Prima）；（四）2001年，馬哈迪促成另一執政黨馬華公會併吞中文報業集團「南洋報業控股」，最終導致另一中文報業集團「星洲媒體」兼併南洋報業。

簡言之，在馬哈迪執政22年裡，三個主要執政黨都控制媒體，即巫統控制首要媒體、馬華公會控制星報媒體（Star Media）、國大黨控制一些淡米爾文報章。其他非由政黨控制的主流媒體，則是由與執政黨（尤其是巫統）過從甚密的資本家控制。若說嚴厲的媒體法規是一種外部管制，政黨和親執政黨資本家掌控媒體所有權則是一種內部監控，以自我審查的方式阻截了不利執政黨的新聞和言論，以及成為執政黨之喉舌。

正是在這種背景底下，馬來西亞較具批判意識的傳播學者和維權組織主張媒體應從政黨的所有權桎梏中解放，也反對媒體所有權集中化和集團化。此主張的立意是要促進媒體自主和多元輿論。馬哈迪本月初宣稱將限制政黨在媒體持股，表面上仿佛符合此良善立意，但認清馬來西亞的政治現實和主流媒體的持股情況，當可發現，此舉實際上是讓馬哈迪主導的新政府重現掌控媒體的所有權。

「首要媒體集團」普遍上被認定為巫統控制的媒體集團，但是巫統直接持股僅7.96%，反之多個官聯企業／官聯投資機構的股份合計將近40%。易言之，政府才是首要媒體集團的實際大股東。巫統過去61年來一直是執政黨，黨國不分，政府持股形同巫統持股，所以巫統牢控這個馬來西亞規模最大的媒體集團。如今巫統下野，等於失去了控制權。

不過，巫統仍控制馬來文報業集團「馬來前鋒報集團」近半數（49.77%）股權。另一前執政成員黨馬華公會控制馬來西亞主要英文報業集團「星報媒體」的42.98%股權，但是多個官聯企業／官聯投資機構的股份合計將近33%，政府等於是第二大股東。一旦新政府實施政黨的媒體所有權限制，巫統和馬華公會將得脫售他們在這兩個報業集團的大多數股權，而接收股權者八九不離十是官聯企業／官聯投資機構及／或馬哈迪的朋黨資本家。如此一來，主流媒體又重新成為政府和執政黨的甕中之鱉了。

馬哈迪的狡猾，由此可見。先是挾持「烈火莫熄」改革運動累積了20年的民意基礎和政治反對力量重掌政權，然後再打著原來立意良善的改革主張旗幟，把原意為促進新聞自由的主張變成讓執政黨繼續牢控媒體所有權的手段。屆時，即便有人批評，馬哈迪也會振振有詞地說：我說限制「政黨」在媒體持股，沒說限制「政府」在媒體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