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美國的「水門案」,是最著名的「調查報導」之一。當年《華盛頓郵報》 記者鮑布.伍華德(Bob Woodward)和卡爾.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持續一年的深入報導,把尼克森拉下總統寶座,也奠定了「調查報導」的崇高地位。此後,全球記者無不追逐他二人的身影,希望也能在自己國家也寫個「水門案第二」。
調查報導揭起社會良心
調查報導是困難的,因而顯得可貴。香港浸會大學新聞系講師呂秉權舉中國的一項調查,調查記者名列十大高危職業第三名,僅次於礦工和警察。中國記者因調查涉及敏感議題,觸碰到既得利益者的敏感神經,遭到報復的案例經常聽到。中國知名調查記者王克勤,就曾因報導蘭州股市黑幕,被黑道恐嚇以500萬買他人頭,威脅取他性命。
香港記者到中國採訪,也經常受到威脅。呂秉權分享自己到四川採訪豆腐渣工程的案例。他看到有個學校倒塌、幾乎粉碎,當時,他和同事在附近勘查,「我們在地上找瓦礫,發現那些瓦礫像威化餅一樣,一捏就碎。」他覺得這件事情關係重大,找到了校舍工程承包商要問個清楚,才剛見面,沒想到對方拿了把菜刀要砍他。他邊躲邊向對方怒叱「這些人死的太冤了」,對方終於良心不安,願意接受採訪。
就算在香港採訪,情況也比過去困難。《明報》資深記者覃純建先前分享過香港警方為了封鎖記者監聽,把警備用無線電全換成數位式。覃純建回憶當時,他跟香港警方談判時說:「你把我們突發新聞消滅了,調查新聞會起來。」香港記者說到做到,把所有政府官員全部搜查一遍,不僅踢爆前香港特首貪汙風雲,也在去年香港特首大選時,曝光當時聲望最盛的候選人唐英年,違法興建地豪華「地下皇宮」。曝光後,吸引無數中外媒體每天出動吊臂包圍他的豪華別墅,令他在短短2周內丟掉了特首寶座。
中國記者 擦邊球式調查報導
至於中國的調查環境,《新世紀》週刊的高級記者宮靖用興奮跟壓抑來形容。中國正面臨轉型期,到處都是大新聞,讓人興奮,但一些新聞不能做,或者不能放開手腳做,又讓人壓抑。「在中國,一個調查記者不愁沒有好題材。」宮靖說,在政經領域從鐵道部劉志軍下台,到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遭雙開;環境議題,有此起彼落的鄰避運動、高速經濟帶來的環境破壞,以及全民關注的土地問題等等。在中國,甚至「有很多真實新聞事件,比小說、電影還精采」宮靖說。
在中國,做調查還是比較困難。宮靖覺得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客觀的新聞管制,中國各級政府都有宣傳部,他們的工作任務是確定本地要報導什麼新聞,以及不報導、少報導或怎樣報導新聞。政府部門,多數時候都不會配合記者採訪,一律是無可奉告。第二是採訪對象說真話的成本太高,本來告訴記者一件沒什麼的事,但報導出來以後,受訪者可能會受到影響,「在中國說真話是有殺傷力的」恭敬補充道。第三是記者本身自我設限,中國的媒體多,記者也多,但能做深度調查的記者跟媒體卻不多,宮靖認為是部分記者「理性態度不足」。
雖然,客觀新聞的禁令仍存在,但宮靖覺得還是有辦法突圍。他分析禁令出現,大多數都是在一個重大報導之後,通常只是其他媒體不能跟進報導,所以調查記者必須搶得先機。而且,「禁令發佈一段時間後,就會被遺忘了,」他認為《南都週刊》的〈起底王立軍〉就是成功突圍的調查報導,即使之前很多禁止討論王立軍的禁令,但南都還是把報導做出來了。
同樣來自中國,《南方都市報》時事新聞中心首席記者王星有同樣感觸,他整理出自己的一套「反向操作」,讓報導更容易刊出。第一,不能選第一新聞點,反而有時站在政府立場,要有光明面的報導;第二,不能第一時間發刊,王星也拿《起底王立軍》當例子,他說「當時南都很早就拿到稿子了,都不敢發。」媒體必須觀察政治氣氛,要等待適當時間點再發刊;第三,不能說真名,王星很同意宮靖的說法,在中國說話的成本太高,他說:「說真話的官員實在太少,某些程度上要保護他們。」
新加坡華文報難題 觀眾中文能力低落
「過去總說是『星馬一家』,但後來整的發展都很不一樣。」《聯合早報》高級記者謝燕燕說。在新加坡華人佔總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華人社群是社會的主要力量,在新加坡建國前華文報業十分蓬勃,但建國以後,政府有意識地邊緣化華語與華社,目前的華文報不再由華人經營,他們被迫只能當個小股東。
邊緣化華語的政策,推行三十年來,新一代新加坡華人中英語能力落差很大,尤其中文閱讀能力已經很差,《新傳媒》中文時事組總監黃惠鈴發現,面對中文能力低落的觀眾,節目的用字遣詞必須簡單易懂,選材也得考慮年輕華人觀眾的需求。
台灣資料易得 資料難解
聽完中國及香港調查記者的困境,台灣記者直呼「比起來台灣的情況好多了,」獨立媒體記者朱淑娟同意台灣政府對記者比較友善,多數都會提供資料,甚至還會打電話來問資料齊不齊。但朱淑娟也認為,因為資料容易取得,資料背後的解讀能力,才是台灣調查記者真正的考驗。
台灣《今周刊》資深撰述燕珍宜說,馬來西亞和中國的情況,跟台灣解嚴前很像,「是一種有形的限制,你知道紅線在哪裡」,但台灣現在的記者心態,卻是一種「無形的限制,媒體有資源可以做一些事,但是畫地自限」。她舉歐債危機為例,台灣的媒體在報導時,不約而同地引用歐美偏資本方的媒體觀點,認為歐債危機的元兇是社會主義造成的,「背後沒有政治的手影響你怎麼寫,但記者還是陷入既定的框架」。
雖然少了政治的黑手干預,但台灣的問題也不少。「媒體本身就是商品,辦的起媒體的就是財閥,」《自由時報》生活中心副組長劉力仁點出台灣媒體商業化的問題,商人辦媒體就是要賺錢,賺錢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增加廣告營收,另一個就是縮減人力。他舉《自由時報》為例,十多年前他剛進報社時,台北縣的地方記者有16位,到現在台北縣升格成五都,地方記者卻裁掉一半,剩8位,「這是一個縮影,台灣這十年來關掉的報社不計其數」劉力仁補充。
《蘋果日報》進來之後,對台灣媒體很深。報導內容變得輕薄短小,多出來的空間就配個圖片,而過去獨尊政治新聞,現在也被消費、生活、娛樂新聞取代了。劉力仁舉例《自由時報》的週末版,「專門報導吃喝玩樂的新聞,原本只是實驗性質的推出,現在也成了報社內的編制。」更重要的,劉力仁認為新聞簡單化了,喜歡寫特稿的記者以前會花一兩個星期研究一份政府的研究報告,現在報社更喜歡記者就讀者投訴渲染而成的報導,「久而久之,記者會懶惰,也會影響台灣的調查報導」劉力仁憂心點出問題所在。
現況很差,但還不致於灰心。他也看到近年來公民記者興起,反而更激勵自己,「總覺得別人都這麼努力了,自己要更努力才行」。社會裡,總有一群記者更容易記錄歷史,這次華文媒體圈的記者們,就是這種人。就像我問王星未來中國調查新聞業的前景時,他說「路,從來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作為記者,只能帶著心中火光,認真地做好每一篇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