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時間是片海
那記憶猶如週而復始的浪拍打
侵蝕的岩洞是時間的紀錄
伴隨而來的生物共生體系回應著潮來潮往的記憶面貌
沒有一朵浪是一樣的長相
但站在岸邊的我們卻也分不清楚哪一朵浪是記憶中的白花」
──陳文祺
「偽日記」展覽中的作品之一。
政大藝文空間裡,木盒子一格一格懸浮排列,環繞牆邊。陳文祺於3月20日至4月21日展出的「偽日記,活版鉛字與影像書寫創作」,將黑白照片,搭配植於厚紙上的鉛字,整齊排列出他走訪亞洲各城市的圖文日記。
「『偽』是人為,人類所營造的無論是真實的文化,或物質的現象,我認為它都是一種偽造的行為,它對應的是跟天、地與人的關係。」陳文祺在3月29日的講座茶會當中解釋,「它對應了真實,但它又不真實;人類所創造出來的真實,事實上就是人為的。」
創作當中,陳文祺以簡短的文字,記錄下與影像相襯的感受,形塑出旅行時的日記。然而,陳文祺認為,「日記寫的都是假的一天,無論你的記憶多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把所有東西記錄下來。」腦中的印象會記得一部分,但可能會因時空的轉變而有所不同,生成出不一樣的詮釋方式;因此作品當中,陳文祺試著透過影像、文字和物件,去談這個時空下真實的樣貌。
懸浮在牆上的木盒子,覆蓋上玻璃,內部呈真空狀態,作品被保存在完全密閉的空間當中。「我試著用物理性,讓裡面進行保存的狀態,這個保存行為,只是為了回復物理性質下的可能。」陳文祺透過偽日記創作,談論的是對於時間的真實感受,他緩慢地唸出這次的核心概念詩片段:「時間的靜默是真實的感受/萬物與時間是凝結的,弔詭的是日落星辰卻如此清晰/時間與記憶在此糾纏,一望無垠的海正投射著時間的無情/……/晒黑的才是真實的影像」他提及,不管是過去的底片被光線照射後,化學變化所產生的黑、或是太陽下被曬黑的皮膚印記,才是能看見時間走過的真正痕跡。
木盒當中的黑白影像,使用製作昆蟲標本的白鐵心銅頭,將其固定在厚紙板上,讓整個展場彷如一座博物館,留住了剎那的記憶片刻;影像就像那些被釘置在標本箱內的蝴蝶和甲蟲,成了「死亡的印記」。0.2釐米的活字版鉛字則在精密計算了字與字的間距後,以香檳槌打入,植於紙上0.2釐米的深度;燈光在仔細地計算之後,打在作品的正中間,並做出完美的切光,木盒下緣斜射出兩條俐落的光線。陳文祺在創作的路上,堅持每一個環節,只為了讓觀眾能沉靜而不受干擾的觀看每個作品,彷彿將自身投入到木盒當中,凝視每一幅影像,感受時間的凝滯感。
座談會上的與談人沈伯丞,從技術哲學去談陳文祺的創作美學。他認為觀眾第一點看到作品的直觀印象,源自陳文祺小心關照的每一個細節,「因此技術本身才是觀賞作品時所感受到的美。」沈伯丞也指出,攝影一直是一個非常技術性的藝術創作領域,與技術的精密度、準確度,以及思維的厚度有關。在按下快門的那剎那必須完整的了解技術操作本身,並且思考技術如何執行,才能讓最後的照片呈現出最完美的當下。
不過沈伯丞笑著說,有時候會帶著批判的眼光,認為陳文祺過於在意細節的心意其實不被觀眾所察覺,「但看到展覽現場的那個燈,真的很感動。」他提及:「只有在技術完成度到了一個絕對值的時候,這樣的展呈才有可能。」沈伯丞也在展場空間中看見陳文祺強烈的創作意圖與技術意識。那些非常技術哲學之下的身體感官營造,在陳文祺創作的歷程當中,不斷累加、演繹、成長。
同時,沈伯丞看見了展覽當中的暗喻。陳文祺透過木盒子標本的呈現,去回溯博物館時代的攝影狀態,將那些走入歷史的攝影術及印刷術留下,是黑白時代與手工時代的復返。此外,他也觀察到陳文祺在已經凍結時間的博物館裡面,安裝了非常微妙的時間裝置──昆蟲針。「當針頭氧化變色時,你知道時間流逝了。」沈伯丞認為,昆蟲針所傳遞的時間感,反而不再是技術感知的時間,而是感性感知的時間。
另一位與談人張禮豪則在陳文祺後設的文字創作當中,看見了文字與攝影間的互文性。例如其中一幀照片中,拍攝很多電線及雜亂無章的電線桿,而搭配的文字是呼叫休士頓;透過聯想與文字的描述,陳文祺將電線桿變成火箭的象徵,讓作品更強烈的展現「人為」的部分,並努力地扭轉了傳統對於影像既定的符號和認知。
陳文祺向觀眾分享作品故事。
此外,陳文祺並不是以傳統概念中,寫日記的做法,紀實的寫下當天的客觀事件,而是在後來整理照片時,回憶起當天的情景,記下片刻感受。影像的生成時間與文字生成的時間,彼此間相互呼應,打破了線性時間的要求。這些文字似乎可以獨立存在,與影像之間並沒有強烈連結,但在相互對照之下,卻產生了有趣的故事。
張禮豪最後則以莊子思想總結陳文祺的作品。在莊子的理論當中:因為有了自然變化,才有我的存在,但是沒有我的話,自然變化也沒有意義、沒有辦法展現。「因此物我之間它是互相依賴、循環,並不是對立的狀況。」張禮豪說,而在陳文祺的作品當中,透過物件,也讓看不見的時間及記憶有了載體,在虛實之間彼此相襯、依存。
著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