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10年夏曆歲次庚寅,太歲鄔桓,白虎之年也;一元復始,一年容易又新春。
孔子站在川上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捨)晝夜」(《論語‧子罕第九》;李白比喻得透徹:「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春日宴桃李園序>)。在華夏傳統文化裡,對于光陰描述,對于年輪週而復始的運轉──無論科學、不科學,迷信、不迷信,早有一套「自足式」的系統性說明,天、地、人三才合一,順天(自然)、應人的觀念,深根于風俗習慣之內,歷久彌新。
可以想像的是,「懸象著明,莫大于天」(《易‧繫辭》),而自從遠祖知道利用竿的日影(圭表,卦),透過股(高)、勾(長)和斜邊(弦)直角三角形計算法,得出方向、四季、二十四節氣和回歸年長度,以及以甲乙丙丁天干與子丑寅卯地支記時已然為用的同時(縱然干支的源起及何時起用,仍缺乏強有力解釋),對于天文星宿,更充滿好奇和想像。仰觀滿天星斗,星河燦爛,不禁會問、會想,九重天上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從古籍翻尋,殷商時期已有最早的「歲星」記載(甲骨文有「弜〔強〕又于大〔太〕歲之句」)。可以尋索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為用、為表徵流行後,太陽系九大行星(planet)之一的木星(Jupiter),就被命名為歲星。木星之所以雀屏中選,推論是古人夜觀天象,注意到木星特別亮麗而又不停地移動,就象是行走于星際之間的「浪人」;更有趣的是,這顆星(木星)走呀走,大約十二年以後(觀察值),又會在同一星空區域出現,因為這樣可以紀年,就稱它為歲星或更明確地稱它為周歲星──這是有典籍記載的,例如,《山海經‧內經》就說:「后土生噎鳴(木星),噎鳴生歲十有二(軌道周期)。」而《史記‧天官書》則說:「察日月之行,以揆歲星順逆。」《史記‧索隱》:「《天官占》云:歲星,一曰應星,一曰經星,一曰紀星。」《物理論》云:「歲行一次,謂之歲星,則十二歲(年)而星一周天也。』」
既然發現了「老朋友」歲星(木星),十二年(實際上是11‧8622年),就會「回家」一次(又在同一星空區域出現),推想是為了方便計算、方便知道它的行蹤(軌跡上十二年中單位時間之位置),以便預知「它」何日歸來和歲月轉移(天增歲月人增壽,歲月催人老),聰明的先賢,便把後來定義為「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與天球相交的大圓」的黃道(Ecliptic)附近一周天作十二等分(又叫十二次或星次),以與作為周天方向標記的子(北方)、午(南方)、卯(東方)、酉(西方)十二支相對。此即《漢書‧天文志》。所說:「日有中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黃道,一曰光道。」《新五代史‧司天考》解釋得更詳細:「黃道者,日(之)軌(道)也。其半在赤道內,半在赤道外,去極二十四度。」而古所指之方位,恰與現時相反,即古方位為東,換今為西;古為南,則換今為北,東西南北互為對換。
將黃道附近一周天分作十二等分做法,到了戰國時代,也曾引起過屈原懷疑,他問:「天何所沓(天與地在那裡會合呀)?十二焉分(十二辰是誰分的呢)?」(《離騷‧天問》)郭沫若對這兩句曾作過解釋:「到底根據甚麼尺子,把天空分成十二等分?」
黃道周天既是歲星公轉軌道,軌道又分為十二(星)次(等分),則每一等分是圓周30∘(360∘÷12)的「角/年」,成錐形派餅圖(pie chart),歲星是由古方位之東向西,逆時針(anti-clockwise)而行,約一年行一個星次(等分)。既然如此,年復一年,便可以用歲星來紀年,每格(等分)星次,各標一地支(辰)以明其位置(從1.丑起→2.子→3.亥→4.戌→5.酉→6.申→7.未→8.午→9.巳→10.辰→11.卯→至12.寅終,共十二辰),至于用地支(辰)來標記星之行序原因,大概如宋沈括所說:「今考子丑至于戌亥,謂之十二辰者,《左傳》云『日月之會是謂辰。』一歲日月十二會,則十二辰也。」而甲乙丙丁之天干,却只有十數,不合十二等分(注一)。為了更清楚起見(也可能基于敬天觀念),每星(歲)次更給它起了名字,如星次在丑,叫星紀;星次在寅叫析木。例如歲星(木星)運行到丑這一格(星次)內,就叫「歲次星紀」(即二十八宿之斗宿與牛宿之間星位);運行到寅,叫「歲次析木」(即尾宿10∘至南斗11∘之間星位,與黃道十二宮的人馬宮位置相當);現代歲次的用法,則只是表示年份是甚麼干支而已──例如2010年,是庚寅年,便說歲次庚寅。至于為何取這些名字呢,要解釋起來十分複雜,只能「內中姑表一歲次」──星紀,以為例子。《爾雅‧釋天》有「星紀斗(宿)牽牛(宿)也。」注:「牽牛(宿)斗(宿)者,日月五星之所終始,故謂之星紀。」(後世則將星紀,作為歲月、時光的同義詞;陶潛<五月旦日作和戴主簿詩>:「發歲始俛仰,星紀〔歲月〕奄將中。」)歲(木)星既然是天上「掌管」歲月光陰之星,地位高崇,容不得冒犯,所以,,如果一旦有天象犯歲(行星或其他天體,運行到木星與地球之間,或接觸到木星,亦即侵犯了木星該年所行經的分野),古人便認為不吉利,或會發生戰亂。《後漢書‧天文志下》:「熒惑(犯歲星的星體)犯歲星,為姦臣謀(奸臣蠢動),大將戮(大將遭殺害)──但是偏偏有人早已不信邪的,例如前秦苻堅就是了;據《晉書‧前秦載記‧苻堅》記載:「太子宏進曰:『吳今得歲(吳地地支位置,與歲星座次相同),不可伐也。……』堅曰:『往年車騎滅燕,亦犯歲而捷之。天道幽遠,非汝所知也。』」
不過,歲星(木星)雖然是實實在在的一顆星(實星),是天體裡的星球,但歲星紀年却麻煩多多:
首先,木星運行的方向,是由西向東、逆時針而行,未免不合實際生活中,自東而西的生活習慣和認知。
其次;木星在所人為劃分的星座等分上的移動速度,實際上並不均勻──可能快些,也可能慢些,也就是一年的日子有長有短;因此,用木星的位置作歲星紀年,並不是頂理想的。
另外,木星周期,每十二年就有大約50又1/3天的日差出現[(12-11.8622)×365],歲差多于一個半月,實在有欠精確。
聰明的遠祖,為了補求這些缺點,便假設、虛構出一個想象中理想、修正過、完美的星球──太歲(太者,大也,有將之英譯為The Grand Marshall),在我們的想象,心中「運行」!用現代的話來說,「它」是一顆人為的、全然是想象出來的虛擬的、假的歲星(姑名為a virtual planet,或iplanet),但比木星完美。
「它」運行的方向與木星剛好完全相反,是由古方位之東,順時針(clockwise)向西而行,也就是同歲星(木星)相對逆向而行,以與十二辰(座)方向一致,用以紀年,「它」同真歲星(木星)關係,就如同數學上之「 」與「 」(虛根)的關係一樣(但因為太歲是根本不存在的歲星,所以同木星也就沒有正、負的關係);它設計成一個整整十二年的完美周天(推想值),而且──「配速」均勻,又沒有時快時慢的缺點。
用這個假想的太歲歲星所在的十二辰(座)位置來紀年,就是現時我們所說的太歲紀年了。殷商之世,雖然已用干支以紀時曆,但直至戰國時代,還未有子(鼠)、丑(牛)年的講法,而是另備一套十二個不知何來、稀奇古怪,其義難明的「太歲年名」。例如,想象中的(歲星)太歲在寅那一等分上,這一年就叫「攝提格」(簡稱「攝提」,《爾雅‧釋天》:「太歲在寅曰攝提格」,《太平御覽》卷874引鄭玄注:「攝提者,斗(北斗星)前之星,為斗施政教,布之八野。」(但孫詒讓認為這不是鄭玄所注,見《札迻》卷1);下一年太歲步入卯座,就叫單閼等等。屈原生于寅年孟春正月(寅月)、寅日,得陰陽之正中,所以他講自己的生日時就說:「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以降。」(《楚辭‧離騷》);貞,正也;孟,始也;正月為陬;陬,音區,與貙通假,貙義為虎,亦即寅(注二)。」
注一:
《書堯典》:「歷日月星辰。」,注:「星,四方(象)之中星;辰,日月所會」,疏:「四方中星,總謂二十八宿,日行遲,月行疾,每月之朔(初一),月行及日,而與之會,其心在宿分(心宿),二十八宿是日月所會之處。辰時也,集會有時,故謂之辰。日月所會與四方中(之)星,俱是二十八宿。」
注二:
宋朱熹《楚辭辯證》認為,屈原可能生于寅月、寅日、寅時,「而歲未必寅」。另外據大陸學生劉堯漢考據,老子的生日亦可能是虎年、或虎日吉年祥日出生。他從彝音漢譯的角度去看,認為老、李都是一聲之轉,其義均為虎,老聃是彝音「拉塔」的變音異寫,意為虎首(拉意為虎,塔,意為時,故「拉塔」為虎年、虎月、虎日或虎時),李耳,則意同母虎。而《方言‧八》則說:「虎……,南楚間,謂之李耳。」劉堯漢甚至認為伏羲氏在《管子‧封禪篇》和《洎南子‧覽冥訓》都作「慮戲」,兩者從虎(虍),義為虎。他認為伏羲一族是用虎作圖騰,而彝、白、藏、羌、僳僳和土家族等少數族裔,都與虎圖騰相關,是伏羲後裔(見劉堯漢《中國文明源頭新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