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新春讀報,偶見「溼潤皮膚」與「嚇嚇叫」(文意指行到不行)兩標題語,似頗有探研空間。
溼之與濕兩字雖通,且同為水字部,但若就精準度而言,兩字之駢詞,仍各有專屬。
濕,水部十四畫,與燥相對,潮濕也(《易˙乾》:「水流向濕,火就燥。」疏:「水流於地,先就濕處。」)。濕,又作潤濕解──最著名的解說,出于《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音吁,吹氣)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濕與文辭滲雜,頗有凸顯,例如:
濕風:庾肩吾〈從駕喜雨詩〉:「濕風含酒氣,陰雲助麥寒。」
濕姑:生于濕糞土壤中的螻蛄,李賀〈昌谷詩〉:「嘹嘹濕姑聲,咽源驚濺起。」
濕銀:月色下,閃動如銀的水波,范成大〈……泛舟石湖……賦詩記事〉:「三更半醉吹笛去,櫂入濕銀天鏡中。」
濕濕,一解是浪濤開合的樣子,《文選˙木華˙海賦》:「驚浪雷奔,駭水迸集,開合解會,瀼瀼濕濕。」銑注:「瀼瀼濕濕,開合貌。」
濕蟄,因為潮濕而有利于蟲蛇蟄伏,韓愈〈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詩〉:「下牀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
濕薪,潮濕的柴薪,《史記˙酷吏傳˙寧戒》:「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
濕肉伴乾柴,諺語指:被受刑拷問,〈元曲選˙武漢臣˙老生兒劇一〉:「但得他不罵我做絕戶的劉員外,只我也情願濕肉伴乾柴。」
而溼,是水部十畫,原指低下之處多水氣,故亦指潮濕,漢以後多通作濕(《集韻》:「溼,……或作濕」)。溼有兩個極端之駢詞,一是佛家語溼生,另一個是指將人活埋的溼梢。溼生指因溼氣而生,是佛家所說的四生之ㄧ(《金剛經˙大乘正宗分》:「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溼生,若化生」)。而據《舊唐書˙李希烈傳》所說:「希烈性慘毒酷,……其攻郡州,驅百姓(古之人海戰術),今運木土築壘道;又怒其未就,乃驅以填之,謂之溼梢。」
根據《方言˙一》,溼,可作失意解(「溼,憂也。……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志而不得,欲而不獲,高而有墜,得而中亡,謂之溼」)但清薩都剌用溼透來描寫落花,卻是曼妙:「落紅溼透胭脂膩,半幅凌波翦秋水」(〈繡鞵詩〉)。
濕字水旁之「 」字,初文見于小篆,《說文》說:「眾微妙也,從日中視絲。」從字型去看,也真象在日下曬濕絲的樣子--縱然有學者認為,濕字是自顯字析出,顯是頸上(頁)一雙耳環受日照反光而閃爍之象。不過,濕字卻早見于甲骨文(有「『用林于濕風又口』屯」之句)(作潮濕解)、金文(有「王才鎬京濕宮」之句,作潮濕或宮名解)和小篆,而小篆寫法卻正正是溼,與濕字原字「異了型」。未見過甲骨文的許慎,則是取小篆之溼字而加以解釋說:「幽溼地,從水,一所以覆也。覆土而有水故濕也。省聲」(《說文》)。從字型去看,小篆之溼字,則活象剛自水流中,把漂絲撈出而尚未乾的樣子。因是言之,溼雖與濕早就通假,但濕膚之濕字似乎還是用濕字較利俗從。
說人家厲害得不得了,一般俗說有三個形容詞--嘎嘎叫、嚇嚇叫和呱呱叫,文雅一點的,則說頂呱呱。可是:
嘎嘎(ㄍㄚˊㄍㄚˊ),原指鳥鳴聲(李山甫〈方千隱居詩〉:「咬咬嘎嘎水禽聲,露洗松陰滿院清」),但也借喻笑聲,如嘎嘎(ㄍㄚㄍㄚ)大笑。
嚇,俗寫作吓,是個多音字,讀曰夏(ㄒㄧㄚˋ)時,為怒斥聲(《莊子˙秋水》:「于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讀曰鶴(ㄏㄜˊ)時,是恐嚇人之謂(《莊子˙秋水》:「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也」);而駢詞嚇嚇(ㄏㄜˋㄏㄜˋ),則指笑聲(《通俗編˙聲音》:「唐張鷟《朝野僉載》引諺:『正月三白(落雪,表示雨量充足),田公(家)笑嚇嚇』」。「三白」,指臘前得三回雪;《淘朱公(范蠡)致富奇書˙占候部˙十二月總占》:「冬至第三戊(日)為臘,臘前得雨三番雪,謂之臘前三白。諺云:『若要麥,見三白。』」)
呱呱(ㄍㄨㄍㄨ),原是指嬰兒的啼哭聲,亦泛指一切哀聲或鳥獸的鳴叫聲--因而,頂呱呱純是口頭語,失其原義。
其實,由是觀之,不論嘎嘎叫也好,嚇嚇叫也好,呱呱叫也好,頂呱呱也好,最合理的寫法應該是:頂刮刮(ㄍㄨㄚ),或者通俗一點,借音寫成頂瓜瓜或頂括括--因為,《二十年目賭之怪現狀˙五五》就有此詞:「這瓶藥水,頂刮刮囉!頂刮刮囉!有仿單在此,你拿回去一看,便明白了。」而刮刮叫則是吳越方言(《官場現形說˙四》:「咱班子裏一個老生,一個花臉,一個小生,一個衫子,都是刮刮叫,超等第一名的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