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要公共廣電?Public Broadcasting ※ Why? How?

聯合國世界廣播與電視理事會撰(World Radio and Television Council)
公共電視研究發展部譯

公共電視存在之理由就是她既非國營電視也非商營電視。
只有公共電視,將她的觀眾當作公民,
鼓勵他們接近與參與公共事務的活動;
公共電視提供知識,開拓眼界,
使民眾瞭解自身處境同時也瞭解身處之世界

  公共廣電有別於商業廣電及國營廣電,它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服務大眾。公共廣電是大眾的廣電台,只要是國民,它都為其發聲,它提供了我們參與公眾生活的途徑。公共廣電提供我們各種知識、拓展我們的視野,並在暸解世界與世人的過程中,讓我們更暸解自己。

  公共廣電的定義,就是一個人人平等、歡迎進場的聚會所。它是一項資訊與教育的利器,大家一起來、一起做主人,無分社會階層和經濟地位。公共廣電的任務,不止是傳遞資訊與推廣文化,更是要喚起我們的想像力,提供我們娛樂──而且是育教於樂,做出商業廣電台沒有的高品質。

  公共廣電既然不以營利為目的,其作法就必須創新大膽,勇於承擔風險。一旦成功的引領風騷,帶動某種類型片或理念的熱潮,公共廣電就樹立了典範,其他廣電業者也必須跟進。英國作家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針對英國廣播公司(BBC,一般公認它是各國公共廣電的濫觴)寫道,它的重要性無可比擬,「堪稱是本世紀推動社會民主化的一大利器」(註1)。

  本文的主旨,是探討闡述公共廣電的諸項特點:首先釐出其根本的幾項原則,再從原則導出其特定任務、特有的財務預算模式、與眾不同的節目規劃,以及它和「大眾」的獨特關係。此一課題的相關研究汗牛充棟,本文不揣簡陋,擬以短短幾頁的篇幅,扼要陳述公共廣電的存在理由,以及其組織運作的模式。

  首先讓我們作一番回顧,藉由與國營廣電及商業廣電的比較,了解公共廣電的定位。這番回顧有其必要,因為這樣才能了解公共廣電發軔之初的原因,這些原因決定了公共廣電至今所一直扮演的角色,儘管隨著廣電史的演進,時空環境已異於以往。本文的第二部份,專注探討公共廣電的基本原則、任務使命與財源預算。其後的章節,主題分別是節目規劃、組織架構、權責監管與成果評量。最後,我們思考在這個數位化及分眾化的時代,公共廣電將有怎樣的未來。加拿大公共廣播公司紀錄片部門負責人馬克.史塔洛維茲(Mark Starowicz)認為,公共廣電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它對民主生活的貢獻,於今的重要性更勝以往。他說:「隨著公眾空間的窄縮,以及觀眾群分散為許多特定收視族群,公共廣電的建制如今愈益不可或缺。」

壹 公共廣電的原聲:背景探析

  廣播是誰的責任?它的財源從何而來?這其中國家又扮演何種角色?廣播的目的宗旨為何?在電台廣播肇始之時,這項新的通訊技術是一片新天地,也沒有任何規劃建構可言,因此自然會有人提出上述這些問題。繼後由於各國社會環境的不同,產生了三個主要模式,也就是商業模式、國營模式與公共服務模式,這些模式至今仍大體主導著廣電史的演進。由於前兩種模式各有其缺點,引起了有識之士的關切,為補其不足之處,遂有公共服務模式的誕生,有識之士冀望以這種新媒介來實現其願景與夢想。

  美國歷經許多辯論,最後決定將廣播交付民營企業家手中,因為各界認為他們會製作出社會大眾想要聽的節目,從而達致最大的公眾利益。職是之故,其他商業領域所服膺的市場法則,也大致運用在廣播業中。他們認為供需平衡的法則,可以滿足聽眾與民營廣播業者雙方的利益;而以廣告作為廣播的財源,可以確保民營廣播業者會一直努力去滿足公眾的需求,因為廣告商所付的廣告費,端繫於廣播業者達到最大收聽率的能力。而聽眾會轉臺去聽一個高收聽率的節目,就表示他們對這個節目整體而言感到滿意。

  商業模式的誕生,乃是基於對市場機制的堅定信念,認為這樣可以有效滿足消費者的口味。另外它也是源於對國家機器的強烈不信任,因為電台廣播被視為具有散播資訊與影響公眾的深厚潛力,國家直接介入這種大眾傳媒,時人認為是極其危險之事。

  只是這種對國家的不信任以及對市場機制的信念,並非放諸四海皆準。其他一些國家以干涉主義的角度來看待廣播,國家模式也就應運而生。雖然國家仍可以對民營廣播施以若干控制,但在多數情況下,仍然是由政府直接介入廣播。這種中央化與獨佔式的廣播模式,乃是基於一個信念:國家有權利用媒體來遂其所願。在此一思路邏輯下,國家被尊為公眾利益的捍衛者──而什麼是公眾利益?就由國家來界定之。

  公共服務模式源起於有識之士對電台懷抱的願景,但它也是基於一種不信任:不信任市場機制足以達成某些目標,同時也不信任國家可以達成這些目標。什麼目標呢?就是時至今日我們仍然會之於公共廣播的幾個大方向:告知、教育與娛樂。要達成對於公共廣播之角色與重要性的願景,就需要一個公共組織,為國民、文化與民主而服務。

  民間企業家的主要著眼點是利潤,說他們可以讓廣播為公眾服務,有些國家人民並不以為然,但他們也對政府的角色抱持懷疑的態度。由於廣播的社會、文化與政治影響力,又與思想及言論自由有著密切關聯,他們覺得國家的直接介入並不恰當。一般來說,如果把公共與國營模式拿來作一比較,這一點是這兩種不同模式間最不明顯的差別之處。一個可以反映出此一差別之處的基本概念,就是英國人熟悉的國家與公共廣播業者之間「若即若離」(arm’s-length)的關係。為了不讓國家直接主導廣播,人們決定將之託付給一個以公眾利益至上的組織,但又具備充份獨立的地位,不致受到政治壓力或官方介入。

  這也就是說,公共服務模式乃是基於一種信念,認為市場與政府都無法適當滿足廣播服務大眾的目標,一切為公眾利益著想;質而言之,有識之士認為私人企業利益或執政者的利益,都和公眾利益有扞格不入之處。

  在電台發展之初形成的這三種模式,後來也跟著進入電視時代,只是成敗命運不一。商業模式躍居主導地位,而國營模式自一九九○年代以來就節節敗退。至於公共服務模式,雖然必須面對日趨商業化的大環境,仍至今屹立不搖、廣為各國採用,並且是那些憂心商業廣播先天侷限的有識之士所肯定的解決之道。

貳 了解公共廣電

  公共廣電建立在若干基本原則之上,這些原則是在高普同性大眾傳媒的時代所確立,也就是早在頻道爆炸性成長及分眾化的時代之前。這些原則如今仍然是不可或缺,雖然媒體世界已日趨分眾化,但各國公共廣電當局仍然應該將這些原則賦予與時俱進的意義。

一、 原則

  普同性、多樣性與獨立性,一向都是公共廣電所要致力達成的目標,這些原則至今仍然維持不變。在這三大原則之外,如今必須加上第四項原則:獨特性,這在公共廣電必須與商業廣電同時並存的今天,尤顯其重要性。

1. 普同性 (Universality)

  公共廣電必須是全國人民都能共享共用,這乃是一個深厚平等與民主的目標,也就是要讓所有民眾都有同樣的立足點,不論其社會或經濟地位如何。在此原則之下,公共廣電必須尋求向全體人民發聲,並且盡力讓其資源為最多人分享。這並不是說公共廣電要像商業廣電一樣,時時以提高閱聽率為念,而是公共廣電應致力使其製播節目成為老少咸宜、全民共賞。這指的並不止是技術上應普及全民的層面,而更是要讓所有人都能了解欣賞公共廣電的製播節目。公共廣電的節目除了要民主,還必須要「大眾取向」,這個用語並非負面意涵,而是說公共廣電提供的公共空間,不能侷限於少數人使用。職是之故,公共廣電在提倡文化的同時,也不能淪為一個僅限一群人固定收看的禁臠。歐洲議會一九九六年的文化、青年、教育、體育暨媒體委員會報告(Tongue Report)明白指出:「公共廣電若成為禁臠,就無戲可唱。」(註3)公共廣電只應播出商業廣電所不願製播的節目,這份報告予以明確批駁。

2. 多樣性

  公共廣電應該提供多樣性的社會服務,這至少表現在三方面:製播的節目種類、所針對的收視群,以及所討論的議題。公共廣電必須提供各種不同類別的節目,從新聞節目到輕鬆小品,藉以反映出各種面向的公眾利益。有些製播節目也許只針對部份特定收視族群,這是因為公眾的品味原即各有不同;但總歸來說,公共廣電應透過其所製播的全部各種節目,觸及到每一個人,而不是每個節目都要迎合所有品味。最後呢,公共廣電透過其所討論的多樣性議題,可以回應諸多層面的公眾利益,從而反映出全方位的社會時事。多樣性及普同性原則乃是相輔相承,亦即製播各種不同節目,有時針對青年族群、有時針對銀髮族群、有時又針對其他族群,到頭來公共廣電仍是為所有人而服務。

3. 獨立性

  公共廣電是一個可以自由表達各種理念的空間,各種資訊、意見與論點在此流通無阻。要想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維繫公共廣電的獨立性與自由,不受商業壓力或政治影響力所左右。至於要如何使這項原則受到保障,在大眾心目中確立公共廣電的地位,我們將在稍後的章節中加以討論。如果公共廣電所提供的資訊,受到政府的介入影響,就會失去其公信力;同樣的道理,如果公共廣電的節目只是出於商業考量,那麼民眾將會質疑:他們為什麼要出錢支助一個做出來的節目與商業廣電大同小異的廣電台。這也就帶出了另一項原則,而這項原則在公共廣電與商業廣電同時並存的各國中,尤顯其重要性。

4. 獨特性

  獨特性的原則,意味著公共廣電提供的服務,必須與其他廣電有所區隔。不論是在節目品質或屬性上,民眾要能夠分辨出這兩者間的不同。這並不止是要製播其他廣電不想做的節目、服務其他廣電忽視的觀眾群、處理其他廣電漠視的議題而已,而是要能夠獨樹一格,不論製播的是什麼類型的節目。在此原則下,公共廣電必須不斷推陳出新,創造新的時段與新類型的節目,引領視聽世界的風潮,讓其他廣電亦步亦趨的跟進倣傚。

二、 任務與使命

  大多數的公共廣電,都肩負著告知、教育與娛樂這三項任務。只是為數眾多的民營廣電台,長久以來也都向觀眾傳播訊息及製作娛樂節目,這樣說來呢,我們是不是要把現今公共廣電的責任,只定位在教育上面,就像那些主張公共廣電台的角色應只是補商業廣電台之不足的人一樣?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我們要清楚認知這三項任務的價值所在,就必須將之放在公共廣電的角色與原則的大架構之下來看。如前所述,公共廣電必須在作法上獨樹一格、別出心裁。這三項任務事實上也是並行不悖,我們要向民眾傳達各種議題的訊息,讓他們獲取新知,而且節目仍能常保新鮮有趣。

  由於各國國情不同,公共廣電可能也會肩負不同的使命,其中頗為常見的一種使命就是強化國家認同。只是這種情況需要小心為之,因為公共廣電應盡量避免扮演論爭的工具,否則將斲傷其公信力。強化民眾的歸屬感,並無不可;但若是宣揚某種特定或過於政治化的認同觀念,就不恰當。公共廣電應無時或忘其獨立性,而在某些國家如澳洲,其廣電法中還明確保障了公共廣電台的言論自主權。

  另外相當重要的一點是,公共廣電法或其法源依據,應以概括性的用語界定其任務,而非以太過具體或嚴苛的指示將之限得死死的,這樣才能讓公共廣電自由發揮,保有其可貴的獨立性。舉例而言,英國的皇定特許令訂出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諸項目標、內部架構與財務來源,而BBC與官方大臣簽署的協議中,以概括用語界定其任務,像是強調節目品質、公正無私的資訊與多樣化的節目內容等。

三、財源

  公共廣電應採何種預算財源方式比較好?這個問題不容輕忽,因為預算從何而來,將會強化或削弱公共廣電達成其任務使命的能力。

  執照費亦即購買收訊機時繳納的稅賦,是傳統上公共廣電籌措財源的方式。在理論上,這種作法讓公共廣電與公民大眾產生了直接的聯繫,因此執照費似乎是公共廣電財源的理想形式。但正如歐洲視聽觀測站的經濟學家安德烈‧郎恩(Andre Lange)(註4)所指出,執照費雖是歐洲國家最常見的公共廣電財源,但絕非唯一的方式;許多國家都不是收取執照費,而是提撥政府預算來補助。執照費在歐洲以外地區比較少見,像是在加拿大和澳洲,公共廣電是以公家預算為財源。只需稍一審視,就會發現各國的情況大相逕庭,很少國家的公共廣電只仰賴單一的財源。BBC及日本的NHK算是例外,完全是以執照費為財源。愈來愈常見的情況,是混合了公家財源及商業贊助。也就因此,這些年來許多公共廣電開始接受廣告,或是增加廣告的比例,也有的是規劃新的訂戶制度,或是投入商業廣告的活動,藉以挹注其主要的服務項目。

  公共廣電的存在,原即是為了保留一片文化淨土,免受商業的壓力,現在卻又開始仰賴商業廣告作為財源,這樣子對嗎?最簡單也最實際的答案是,只要廣告收益不會和公共廣電的公眾服務宗旨相扞格,就是可以接受的事。然而公共廣電對商業收益的仰賴若超過某個程度,甚且改變了節目的本質,那我們顯然就應該開始擔心。只是也有一些人說,我們不應對廣告懷有恐懼症。法國參議院一份報告就指出,對年輕世代來說,看不到廣告反而會讓他們覺得奇怪,「覺得這是菁英主義的跡象,也就是無聊甚至老古板的表現」(註5)。這份報告認為,廣告若「適量為之」,可以讓公共廣電在保有其不同風格的同時,不致和外面的視聽世界脫節。

  只是話說回來,公共廣電若被迫和別人激烈競爭,必須卯勁爭取廣告的大餅才能生存,就是弊多於利。在這種情況下,公共廣電可能會禁不起誘惑,背離其服務公眾的宗旨,製作出和民營廣電相同類型的節目。BBC所委託進行的一項詳盡報告中,檢視了四大洲的二十個國家公共廣電台的不同情況,結果顯示「廣告收益佔其財源收入的比重愈高,公共廣電台就愈難有特出的表現。」(註6)根據這份報告,執照費與廣告收入相反,可以保障公共廣電有穩定的財源收入,讓它可以從事節目企劃,並承擔若干風險,構思出更為「特出」的節目內容。

  為了讓公共廣電可以扮演好其應有的角色,這份報告的作者還歸納出公共廣電財務規劃的幾大要項:

◎公共廣電的財源必須充足,讓它可以與商業廣電相抗衡,而不致淪為邊陲角色。

◎公共廣電財源必須不受商業與政治的壓力;這是執照費的優點,它的自主來源讓公共廣電可以不受政府或景氣榮枯所左右。

◎公共廣電財源必須是穩定可期,足以作多年的規劃。舉例而言,如果沒有法令機制保障公共廣電預算的穩定,它就很有可能成為當局影響或掌控公共廣電的手段。

◎最後一點,公共廣電預算必須是隨其製播成本來提高,以免引來政治的威脅與利誘。Tongue Report中強調,公共廣電財源規畫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我們還是要盡力使其合乎公共廣電存在的大原則,就像是公共廣電本俱的任務使命一樣;而且最重要的是,確保公共廣電可以獨立於政治與商業的壓力,和國營與民營廣電台作明顯區隔。

參 公共廣電需要怎樣的節目?

  公共廣電當局應該製播怎樣的節目?本文所探討的諸項議題中,這應是最需要小心處理的一個問題。我們不可能要求所有公共廣電都採用同樣的節目模式,以公共電視來說,資源充沛的電視台可以製播高成本的戲劇節目,其他電視台也許就心有餘力不足。亦即每家公共廣電業者的不同情況,將會決定其節目型態的不同。舉例而言,在一個幅員廣大、族群眾多的國家,很可能就需要製播較多地區性的節目,而小國寡民的國家也許就不需要。同樣顯而易見的,公共廣電的廣播與電視部門會有明顯區隔,因為兩者的製播成本與需求並不相同。以下我們將一探公共廣電節目製播的問題,而要謹記在心的是公共廣電的基本原則,以及三大使命──告知、教育與娛樂。

一、 不偏不倚、深入清晰的資訊

  由於公共廣電的特殊地位,由公共資金挹注來為公眾服務,各界對其提供的資訊要求很高,也需要投注很大的資源。公共廣電當局所提供的資訊,必須讓閱聽大眾可以對事件有最清楚的掌握,即使是無法完全客觀中立,至少也不應預設立場。這些資訊內容應該讓各種不同觀點都有表達空間,使得閱聽大眾對時事能有深入清晰的了解。國營廣電經常是出於政令宣導口徑,若干民營媒體又多是言不及義的論爭,公共廣電應執兩用中,訴求閱聽大眾的理性與智慧。公共廣電提供的資訊,應著重於深度分析與探討,讓民眾對事件有清楚了解,從而豐富深化民主理念。公共廣電作為資訊傳播的理性聲音,是民眾認知其重要性的一個主因,也是民眾認同其角色的一大憑籍。

二、 一般性與常態節目 (General interest and service programming)

  對公共廣電來說,資訊的傳播並不侷限於新聞播報與時事評論,而是擴而及於所有節目,讓民眾可以理解認識關於各方面的課題,這些節目通常泛稱「常態節目」或「一般性節目」,也就是以民眾當前關注的實際議題為主。這些節目的主題多是消費者或法律議題,給予民眾平實的建議,討論健康醫藥問題,或是宣導社區服務,從而使公共廣電本身成為對公眾的一種服務。透過這些節目,公共廣電可以切中民眾所需,更加貼近民眾的生活。許多開發中國家都有一些社區或鄉間電台,提供民眾各種有用的生活資訊,而就某種層面來說,公共廣電節目是視情況所需,以更多資源及更大規模在做同樣的服務。事實上,這些電台之所以設立,許多都是為了因應某些特定的社區發展需求。

三、 開創性的節目

  文化與電視之間的關係並不單純,它反映出了藝術與大眾傳播之間的關聯性。文化的定義並非定於一尊,正如傑克‧希高(Jacques Rigaud)所指出,提倡視聽媒體的文化使命是一回事,但要將文化下一個具體的定義,卻絕非易事(註7)。法國研究者麥可‧蘇松(Michel Souchon)說,有人提倡的是文化的傳承意義,要讓大眾認識人類的文化藝術傑作;其他人卻強調文化的時事切題性,要讓我們進一步了解周遭的世界,這兩者間有著一種「亙古不變的誤解」(註8)。

  在文化領域上,希高界定出三個層面的媒體活動。廣播與電視台必須倡揚藝術與文化,介紹既有的藝術作品與文化產物,並鼓勵劇場、音樂會等的創作,同時也兼顧到輕音樂或綜藝節目。公共廣電也必須著眼於廣大民眾口味,推出娛樂節目,但又必須另闢蹊徑,和商業傳媒相區隔。我們希望公共廣電台製播的節目,都能具有引領風騷的開創性。像是益智比賽節目,也可以育教於樂、啟迪新知。即使是低成本的戲劇節目,也可以觸及民眾關切的時代議題,而歷史劇則可以讓我們了解過去,從而鑑往知來。但是另一方面,公共廣電台也不應過度強調其教育使命,誠如傑克‧希高所言,大眾傳媒(特別是電視)不是民眾的補習班。

四、 自製節目

  公共電視不能只是單純的安排節目播出,因為公共廣電的先天宗旨使然,其所推出的節目都必須要詳加策劃。這也就是說,公共廣電台必須實地從事視聽節目製作。公共廣電台當然可以購置或委外製作一些節目,但自製節目不僅可以確保節目合乎自我設定的要求,還能建立專業的品質及原創的文化,這是公共廣電所不可或缺。對現今的公共廣電台來說,這一點更是重要,因為他們必須建立一種形象或「招牌」,以有別於其他競爭者。

  公共廣電台所特有的這項要求,也表現在對於研發與創作的重視上。自製節目也讓公共廣電台得以建立應有的品質水準,可以讓同業見賢思齊。公視對於品質與成就的追求,誠如洛蘭與崔西(Rowland and Tracey)所言:「從此一角度而言,公共廣電的天職就是無論製播的是何種類型節目,都是出類拔萃、盡善盡美。」(註9)不少公共廣電台都訂有內規,要求在資訊傳播與節目製播上達到相當水準。他們所委外製作的節目,也應合乎同樣的高水平要求。

五、 合乎國情特色的內容

  相較於其他廣電媒體,公共廣電台的節目更應具有國情特色。這並不是要把外國製作的節目排除在外,只是公共廣電作為一個公共空間,首要之務就是反映傳達社會上的各種理念、意見與價值觀。就這角度來說,製播合乎國情特色的節目,乃是公共廣電的一大要務。只是此一陳述有個但書:有些國家會偏向去管節目的製作來源,而非製作內容,這就難稱允當。並不是國產節目就意味著品質保證,這兩者不能劃上等號!

  合乎國情特色內容的這個要求,顯然是較適用於電視而非廣播電台。除了音樂以外,電台的節目原本就多具濃厚國情特色,或是區域、在地特質。而在電視界,國際化節目的市場就發展得甚為完備。某些類型的節目像是劇情片,購買外國節目會比自製節目來得划算,只是公共電視台應該先問問自己,這些國際戲劇節目是否有其播出必要,是否合乎公視的任務使命。在一般情況下,這些節目理應只處於附屬的地位。

肆 在自由與責任間求得平衡

  公共廣電既要維持不受政府介入的獨立性,又必須受到應有的監督,這兩者間要如何平衡?這是個複雜的問題。英國研究者尼可拉斯.甘漢(Nicholas Garnham)以如下文字來陳述:

又要使公視自由揮灑、不受國家不必要的管制,又要負起必須的政治責任,這是個難以兩全其美的問題……實際上來說,這個兩難問題可謂無解,因此不管是怎麼樣的責任制度與實務,都只能是在這兩端之間求取平衡。(註10)

  在這種情況下,若即若離的原則就發揮其作用,我們應以之作為規範公共廣電與政府之間關係的南針。

一、 公共廣電的組織架構

  要想確保公共廣電享有充份的自主權,第一步就是在行政組織上,劃分出兩個層面的管理架構,一是負責處理經常性業務,另一是負責制定大方向與長期策略。

  一般而言,公共廣電台的董事會負責制定大方向,像是通過預算案及各項政策,另外也任命行政管理高層。總經理負責處理經常性業務,包括人事、器材、節目表等。為了避免公共廣電的經常業務受到政治干擾,總經理只對董事會負責,再由董事會向政府主管部會提出一般業務報告。就這方面來說,董事會及董事長可說是總經理與政府部會之間的緩衝。以澳洲廣播公司的董事會來說,他們的職責之一,就是要維繫公共廣電台的獨立超然地位。

  如果公共廣電台的經營團隊是政治任命,那麼再怎麼去區分總經理與董事會所扮演的不同角色,也屬徒然。如果人事任命是受到黨派立場的左右,或是政治酬庸性質,公共廣電台的公信力將會大打折扣;管理階層需要獲得公眾充份的信賴。要在公共廣電台服務,工作經驗、廣電知識以及獻身公眾服務的精神都是不可或缺。有些國家特別設計了一些機制,用以確保公共廣電台的自主性與公信力,像是在德國,各地方邦的公共廣電台的董事會,是由各邦的廣電委員會遴選,委員會成員主要包括非政府的各種政治、宗教、經濟、文化團體代表。公共廣電台的董事長,也是由各邦的廣電委員會指派。在英國,BBC的主席及董事會都是由首相派任,再由他們指派一名行政總監,行政總監負責公共廣電台的實質運作,各種經常性業務都只需向董事會回報。

  另一方面,公共廣電經營團隊的任期制度與任免條款,都需清楚制定,不受政權轉移或政客好惡的左右影響。解聘董事會成員或總經理的理由,必須法有明文, 以避免任何隨意免職的情況。

  以上所述這些措施,可以讓公共廣電台保有不受政府干涉的一些獨立空間。只是公共廣電也必須為其業務狀況,向政府主管機關負責,那麼是哪些機關呢?又應出以何種方式?

二、責任制度

  由於各國政治文化不同,很難有一套一體適用的制度,但仍有一些方式可以讓公共廣電台在享有不受政府干涉自由的同時,仍可負起應有的責任。我們的目標是讓公共廣電台與政府之間的關係盡可能透明化,讓政府當局沒有插手介入的機會。在理論上,公共廣電台應只是定期(通常是一年一度)對國會負責,而與行政當局無涉。公共廣電台每年呈交一份報告,國會議員從中即可評估該台這一年來的表現與經費運用情況。只是在實際上,公共廣電台大多仍需和行政當局打交道,也就是上有受國會監督的主管機關。只是公共廣電台和行政部門的非正式接觸若太過頻繁,就有違「若即若離」的管理原則,可能對公共廣電的公信力造成傷害。

  不少國家則是另設一個負責管轄監督公共廣電的機制,由國會議員賦予其職權,管理監督全部或部份廣電媒體,作為政府與公共廣電台之間的另一個緩衝。此一機制也可用以評量公共廣電台是否善盡其職責。加拿大就是一例,管理委員會負責核發公共廣電台的執照,並且對其運作提出各種建言。法國也是如此,其視聽主管委員會 (CSA) 在年度報告書中,評量各公共廣電台是否達到依法必須要做到的各項要求。

  近幾年來若干公共廣電台也求新求變,努力和閱聽大眾建立更緊密的關係。以加拿大為例,加拿大廣播公司(CBC)設立了監察員 (ombudsman) 此一職位,民眾可以向監察員直接反映意見,在新聞報導方面對公共廣電台提出批評建議。對公共廣電台來說,這是他們向公眾負責的很有意思嘗試。

  最後有一點必須注意,就是不能讓公共廣播台的主管機關疊床架屋,變成了多頭馬車。如果這樣的話,將使公共廣播台無所適從,不知應向誰負責,最後是求萬全者得無全的局面。

三、績效評量

  一般而言,要評量一個公共廣電台的表現績效,應該要考慮兩個層面:一是它是否善盡其任務使命,另一則是民眾對其的滿意度。

  普同性、多樣性及獨特性的原則必須加以遵守,這一點無庸多言。公共廣電台的節目若是只能提供給一部份閱聽大眾,或是逐漸就放棄了特定的收視收聽群,這就有違其作為公共開放空間的先天義務。公共廣電台是否忽略了部份的閱聽大眾?它是否提供了所有應有的節目,像是新聞報導、公共事務論壇、青年學子的教育節目、適合大眾收看的紀錄片、文化藝術節目、綜藝節目等等?這些節目是否放在適合的時段播出?總而言之,公共廣電台的節目規劃,是否達到其所應有的要求?

  我們必須建立一套適合公共廣電台的評量機制,有別於商業廣電台;也就因此,我們應該質疑收視或收聽率是否應該作為一個評量標準。商業台制定廣告收費標準時,閱聽率是個很好的依據,但若用以評比公共廣電台是否達到其使命任務,就不見得管用。公共廣電台並非以吸引最多的閱聽大眾為目標,因此我們也不能單單以閱聽率作為評量標準。舉例而言,閱聽率並未考慮到民眾的多元性,因此某台也許收視率很高,但吸引的都是同樣一群觀眾。我們要求公共廣電台必須服務所有的民眾,但一些節目原本就是針對特定閱聽群而製作,當然不可能享有很高的閱聽率。職是之故,在一定期間內收看收聽公共廣電台的總人數,以及閱聽大眾的多元性,才是評比公共廣電台的較佳標準。

  最後一點,除了閱聽率之外,我們必須設法了解民眾對公共廣電台的滿意程度如何。由於公共廣電台提供的服務,和其他廣電業者明顯不同,因此就算是較少收看收聽電視電台的人,依然很有可能肯定公共廣電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我們必須設法評量民眾的滿意程度,因為唯有如此,公共廣電台始有存續之必要。也就因此,定期的調查乃是必要的。民眾對公共廣電台的服務覺得滿意嗎?他們覺得節目內容是否多樣豐富?他們信任公視傳遞的資訊嗎?他們覺得公共廣電台是否致力鼓勵節目內容與形式的創新?民眾是否覺得公共廣電有其必要?公共廣電台的節目規劃,應該達到告知、教育與娛樂這三大目標,我們必須知道民眾對此是否感到滿意。最後,公共廣電應與商業廣電作一比較,以評量民眾對公共與私人部門的相對滿意程度如何。

結論:數位時代的公共廣電

  視聽媒體的世界,這些年來已是商業廣電獨佔鰲頭的局面,但公共廣電的模式仍能屹立不搖。只是廣電世界的變化很快,可謂一日數變,商業台的爆炸性成長,會不會使閱聽大眾進一步分散,從而危及旨在服務所有民眾的公共廣電台?亦即閱聽大眾的分眾化,會不會使公共廣電台的閱聽率低到沒有存續的價值?公共廣電台既是以一般大眾而非特定族群為服務對象,那麼應不應該推出一些特別構思的服務?如果某類節目在商業台已多到泛濫,公共廣電台是否應該放棄這類節目?他們應該提供網路服務嗎?

  這些議題一言以蔽之,公共廣電在數位時代的定位如何?其實不僅是公共廣電,數位世界的到來,逼使我們必須以不同角度來重新省思廣播電視的定位。廣電技術過去所受到的限制,特別是無線波頻的奇貨可居,如今已不復為限制。也就因此,過去官方以技術理由對廣電業界施加的干預限制,也失去其正當性。質而言之,數位化使廣電界未來如何加以規範管制成了一大問題。如今要期望商業台盡到一些公眾服務的義務,已經相當困難;而數位化所帶來的廣電、電子通訊與網際網路蓬勃發展,就這方面來說不但無濟於事,而且還是雪上加霜。電子通訊業界正走向解除管制的方向,而要針對網路加以規範,更是許多人期期以為不可。如果說數位廣電世界變得愈來愈難規範管制,那麼要想維繫公眾服務的目標,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有一個專為此目的而設的公共組織。
 
  職是之故,我們真正要問的問題是:數位化是否使得視民眾為公民而非消費者的公共廣電服務變得多餘?數位化是否使得公共廣電台提供的服務,變得和為數眾多的商業廣電台相去不遠?它會不會取代了公共廣電所提供的公共論壇空間,一個人人都可參與、無分貧富貴賤的空間?數位化所帶來的視聽消費習慣的個別化及分眾化,會不會使人失去對公共廣電的興趣,而這卻是他們公民意識建構與國家認同的重要憑藉?

  除非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否則數位化顯然並不會成為公共廣電存續的阻力;相反地,公共廣電先天的民主與平等內涵,仍然可以是我們為其辯護的重要理由。所以若要問公共廣電的未來何在,我們可以引述韋納‧蘭佛斯特(Werner Rumphorst)的話來回答:

……公共廣電的先天使命,它在公民社會中扮演的角色,就是其未來之所繫。資訊消息的來源愈是多元化與個別化、閱聽大眾變得愈分眾化,就愈有必要維繫至少一個強有力的公共服務措施,用以作為國家認同與國族論述的依據,同時也發揮匯流輿論民情的功能。(註11)

  對公共廣電來說,未來的挑戰就是要與時俱進,適應這個數位化的時代,繼續發揚其宗旨原則。亦即對大多數的公共廣電台來說,他們在這個專業分眾頻道與網際網路當道的世界,已經有了一個立足點。他們所必須做的,是利用這些新科技來改善補強其服務公眾的任務。他們必須謹慎將事,所跨出的每一步,都無違其先天的使命。舉例而言,德國的公共電視台推出了另兩個頻道,用以補強其原本的節目,一個是新聞與紀錄片頻道,另一是兒童頻道,這兩個頻道都完全符合其服務公眾的使命。
      
  另一方面,誠如法國參議院報告書中引述社會學家多明尼克‧沃爾頓(Dominique Wolton)的話指出,公共廣電台不能無時或忘其創造「社會連結」的天職。沃爾頓寫道:「在一個多媒體的世界,充滿了互動關係與各種網絡,服務一般大眾的媒體,未來將會比過去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為他們將是在個別化的大眾社會中,僅存的少數連結之一。」他又說:「服務一般大眾的電視台,目標就是在此一個別化而位階層次分明的社會中,繼續與眾人分享一些事物。」(註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