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在公營媒體服務,過去三十年時間都在民間媒體,所以來了以後,的確有點水土不服,也有點不適應。特別是我夾在二次政黨輪替之後,接任央廣董事長,要處理很多前朝遺事,又要侍奉現今朝代很多要求,所以心中有很多的矛盾。

  我過去做立法委員的時候,我們在審公共電視法,其實反對的人居多。那時我在新黨,新黨的周荃女士認為她是公視之母。她後來覺得公視要立法在立法院裡拖了那麼久以後,她覺得已經沒有那個環境了,我覺得其實她是對的,但是我站在一定要讓公共媒體有發聲的空間,所以我就力排眾議,在新黨的黨團會議,說我們要全黨一致支持,要不然就自由投票,我們黨裡頭還是有很多人反對公共電視立法。

  我那時就覺得,台灣的媒體過去是黨政軍,鬆綁以後有線電視出來,幾乎都是財團在掌控,壓縮公共媒體的空間。反對公視成立的人之理由,我覺得很合理:因為NHK、英國的BBC會成功,他們的公共電視與民營電視是一起成長,大家各自找到一片天空。等到民營媒體把媒體市場壓縮到沒有空間,然後硬要每年九億擠到電視媒體市場,其實公視就是註定今天這樣一個局面。再加上我們的立法院有藍綠統獨之分,讓公共電視很難變成我們理想中的公共媒體。雖然現在又增加了三億,我們與中央社非常羨慕他們有十二億。

政府喉舌 央廣也要專業

  央廣剛好相反,從早期的一年七、八億,現在不到五億。公視是一直在增加,但大家還不滿意;央廣是早期立法以後的第一任董事長,手上還有七億多,我們現在只有不到五億的錢可以用了。我們天生台灣媒體發展的歷史中,幾乎沒有公共媒體這個概念,也沒有這個制度、環境。要收視費,像NHK、BBC,幾乎是不可能,因為有線電視俗擱大碗,讓大家覺得我只要付五百塊,我可以看一百個頻道,你憑什麼跟我收錢?第二,我們社會對國家認同歧異的情況下,也很難搞一個像BBC、NHK整個社會都能接受的媒體。

  今天題綱第一個「我們是政府的化妝師?還是傳播人權的守護神?」我常覺得說,化妝師好像非常右,人權守護神好像非常左。我非常討厭聽到我們任何公營媒體去做政府的化妝師,我寧願說我們是政府的喉舌。政府每年給我四億九,所以我必須做它的喉嚨跟舌頭,把它真正想講的話告訴外面的人,而我不願意去替政府做任何化妝。至少我來了以後,我跟同事講,我們不必化妝,忠實報導就可以了,而且還要報導不同的聲音。大家都知道我們央廣為什麼改組,接替鄭優鄭董事長的位置,就是因為政黨輪替。政黨輪替之後,已經快要一整年了,我們這裡面還有幾位當時鄭董事長聘請的節目主持人。很坦白說,他的黨籍可能是民進黨,但是因為我們給他的節目是很專業的節目,介紹台灣的文化創意。我們告訴他,你可不可以儘量不要把當年民進黨執政的一些思維放進來。大家都要求專業,我們來試驗看看,留下一兩個以前的人,用專業的播音方式,讓大家都能接受。到現在為止,他們都還在主持節目。非常極端的,我們當然都處理掉了。鄭董事長大概也知道,我們其實是在很困難的情況下處理掉。因為立法院的壓力、新聞局的壓力,我必須承認。

  因此公營媒體,做為經營者你每天要配合政令,因為我是新聞局任命的;我們要爭取受眾。中央社要爭取客戶,還好它的客戶都固定。我們的受眾在哪裡呢?央廣的法令說我們不能對國內播音。我今天與各位最不同的就是,我根本與台灣社會沒什麼直接的關係,我的播音對象第一個是中國大陸,這是必然的,第二是廣泛國際的受眾。大陸受眾與國際受眾的要求其實是不一樣的。大陸受眾你放一些批評國民黨、民進黨的東西,他們還很願意聽;可是國際受眾可能只要知道大的兩岸發展趨勢,不需要知道很多detail。第二,我們要維持補助,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有經費被凍結在立法院,我們被凍結三分之一,公視是二分之一。我們必須在維持預算之間,要做很多政治上的……我不能說妥協,我們要拜託很多立委,請他指教,我應該怎樣辦央廣,心理覺得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呢?可是你還是要微笑,要握手、要跟他說請您指教。

政府利益或公共利益 何者孰重?

  我們常常會想要設計一些節目,問新聞局可不可以,譬如我們來做個call in節目。可能有人就有意見,覺得不必。我不知道鄭優董事長的時候,綠營的立委會不會常常來管你們,但我確信藍營提名了我,藍營的立法委員常常打電話給我,或者給我的祕書,「糾正」我們的call in的內容。我們現在網路廣播,網路是無國界的,國內人現在可以透過網路聽到央廣每天的廣播。很少人會在網路上聽央廣廣播,因為網路太豐富了,還不致於窮極無聊到透過網路來聽中央廣播電台的廣播。

  因此跳出一個問題,一個公營媒體…….其實我們是國營媒體,央廣是透過立法院的特別立法,與中央社一樣,我覺得我們根本是百分之百的國營媒體。是不是符合政府利益的事情就不符合公共利益,政府也覺得你為了我的利益就必須違反公共利益。我自己是學新聞,然後做了一輩子新聞記者,這個古老的問題到現在也沒有解決的方式。

  央廣可能是三家公營媒體中,配合政府法令最密切的一個。因為我們只對外廣播嘛。你如果不配合政府法令,你罵政府、批評政府,然後去對外播音嗎?這也就是為什麼金恆煒兄我一定要跟他嗑頭、打躬、做揖,請他主持到二月就不能再主持的理由。我來了以後,藍營有關心,綠營的人你們要立刻把他弄走。可是我們有合約,是從2008年3月1日,到2009年228。我們一定要按照合約的精神,到合約到期前,我們可以商量說,你每天除了罵國民黨與共產黨以外,沒有別的議題可以做了嗎?就這樣子,到今年二二八,我們就慢慢跟他商量,然後讓他們離開。

  我剛舉的例子,都是做一個國營廣播媒體,特別是對外廣播媒體,它有很多的限制。你的董監事十四人全部都是新聞局任命的,包括我與總裁長,也是新聞局任命以後,劉院長說沒問題。跟肇松兄說的一樣,我到現在沒有接過一通電話說,你的節目怎樣怎樣,或者我要塞給你一個怎樣的人。所以他們並沒有用daily的方式來監督我們播音。未來如果新聞局變成政府純發言人的機制,廣電處可能劃到NCC。我不曉得他們對央廣怎麼規劃,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告訴我們,在可預見的未來,我們三個不會因為政府的組織再造會有什麼樣的變動。

央廣要轉型 公辦民營有空間?

  我常與內部同仁討論,像我們這樣一個台,每年經費四億九千萬元,我們要替很多的國外電台代播節目。全世界的國營廣播電台都想對中國大陸廣播,可是他們從遙遠的歐美地區,用短波過來非常地貴,所以他們用衛星給我們,我們替他們代播,每年可以搞到一億六、七千萬。現在經濟不景氣,可能很多都不簽了,所以我們會更窘迫。新聞局固定給我們一年四億九千萬,而我們的開支是六億多,所以我們還要去籌錢。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問我們同事,我們要好好未雨綢繆想一想,像這樣國營廣播電台,只能對外廣播,你們覺得還有什麼生存空間。他們說:「公辦民營。」

  另外一個是網路廣播。新聞局一直告訴我們,未來可能四億九千萬都保不住,你們得趕快想辦法,你們用網路廣播。但是我告訴他,你們要求我們播音的地方中國大陸,是網路鋪設非常稀少的地區,很多地方根本上不了網。他還是抱著收音機,對著方向調到他願意的地方。拉丁美洲是我們邦交最多的地方,外交部說我們西班牙語要加強,要對那些地區廣播。那些地區也是落後的,網路也不普及,還是要用中短波。因此我們想到公辦民營,政府每年出四億九,不要四億九,四億好了,甚至三億,以央廣現在這種三十年以上的老工程師,我覺得其實都夠。

  我特別想要強調,央廣不能對國內廣播,其實也是一個迷思。國內沒有一個像樣的外語頻道。我覺得ICRT己經很商業化了。它的主持人不但講英文、華文還講台語,然後call in很多英文講得很差的人,call in進來,我覺得很浪費時間,兩個小時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播些音樂、插科打諢,然後新聞局給他補助。我覺得中央廣播電台其實它可以變成一個公共廣播媒體,我們有非常好的外語人才。九種外語、四種華語,十三種語言。我們為了服務國內將近九十萬的來自印尼、越南、泰國等地的勞工、配偶,我們必須與漢聲、復興廣播電台,拜託他們給我們FM頻道,每天播一小時。他們給的時間,不是深夜,就是清晨五點。可是外勞不可能聽。他們現在用什麼聽?用手機。手機可以立刻聽FM的電台,你不知道他們對我們多感激,這是一個phenomenon。我們每年開聽友會,請台灣各地的外勞到中廣來,遠從南部請假的外勞,一直謝謝我們說,他們的心情之所以能夠很平靜,就是每天能按時聽到用他家鄉播出來的節目,訪問他家鄉的人。這點我們跟馬總統、劉院長報告過,當然他們覺得很重要。可是他覺得很重要,卻又沒辦法幫我們解決問題,可是公營電台不願意carry央廣做的這些公共服務性的節目,我只給你AM,但AM外勞根本聽不見。

全外語公共頻道 央廣可行方向

  台灣沒有一個英語頻道,這是台灣講國際化的一個很大諷刺。我說我們可以全天都用外語播,不跟民營台搶任何生意,甚至不需要什麼廣告,我們用公益廣告就可以了。然後我們服務國內渴望學到外語的人。我們對外廣播都用中、短波,中國大陸現在封鎖我們非常厲害。我們的主要播音地區,用了比我們更多的經費,封鎖我們過去的電波,所以我們就向國際發展。最近我拜託一個頻道掮客,幫我們中央廣播電台每天有三十分鐘的俄羅斯語節目,可以在俄羅斯當地電台播。不是透過中、短波。是植入當地電台,用俄羅斯語、發自台灣,報導兩岸關係。這是一個突破,不花錢。

  我的說法是,這樣一個國營廣播電台,每天要花納稅人四億九千萬,你就放任它在大陸聽不見,國際廣播每天只播一小時至九十分鐘,因為中、短波的電費太貴。但我們絕對可以在台灣變成一個全外語的公共頻道,然後配合行政院,提供國際人士在台灣更便利的環境,這是行政院最近在施政報告裡講的。我們正好可以fit in這樣的一個施政目標。可是我們沒有辦法突破很多法令的限制,以及國內對於黨政軍與媒體連在一起的恐懼感。這種原始簡化的思維,限制央廣成為一個真正公共媒體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