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炎炎夏日的午後,剛跑完《驗光師法草案》的公聽會,立委在立法院內角力,場外就是抗議場合,數千名眼鏡行的從業人員從全國各地跑到立法院來抗議。他們頂著大太陽,爭取的就是工作權。回到座位,在立法院同業已經陸續傳出中國時報要大裁員的消息,外界議論紛紛,不久後,就看到電視畫面陸續播報中國時報高層決定要裁員一半的震撼消息。

  這是中時記者在六一八當天的普遍感受,大家同是一如往常在新聞戰場的前線上衝鋒陷陣,背後卻是資方突如其來地宣布裁員消息,還有不少同事還是在採訪過程中,受訪者提醒了才知道這件大事,頓時間,人心惶惶,這樣的低迷氣氛嚴重打擊第一線新聞工作者的士氣。

  當天從下午到晚上,總有接不完的關心電話,彷彿家中遭逢巨變,但連我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只能不斷說:「謝謝關心!」一掛完電話,也趕緊問同事目前最新進度,如同守在報館外面的電視台記者,我們同樣關心報社的決定,難堪的是,這是一則注定不用處理的新聞,卻是關係著每個同事權益的新聞。

  不管是透過消息權威人士,或者是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我們盡其所能發揮平時採訪新聞的敏感度,綜合各方消息去研判,直到晚上被通知回去緊急開會,政治組同事都還是表情凝重,此刻,恐怕還有更多在各地奮戰的中時記者還搞不清楚報社的情況。

  我是記者,在新聞現場採訪眼鏡行從業人員的工作權,冷眼旁觀在立法院的法案角力;但我也是媒體勞工,卻冷不防發現,報館正要大裁員,我和我的同事工作權亮起紅燈。這是當前媒體工作者所要面對的困境,記者就算頂著無冕王的招牌,卻脫不了小勞工的事實;儘管美稱是手執千秋之筆,但依舊無法自外於現實環境,同樣必須在商業化的環境中載浮載沈。

  身為當前的青壯派記者世代,我們的處境正見證著電子媒體的過度氾濫與平面媒體王國的逐漸衰微,網路新興媒體卻仍在迷霧中匍匐摸索。不同世代的記者,總有不同的困境與著力點,我們或釣S有經歷戒嚴時代的政治肅殺氣氛,不必遭受種種不合理的政治打壓;我們也沒有經歷解嚴時勇於衝撞的狂野年代,整個台灣社會澎湃激盪,蟄伏的社會力頓時迸放;不過,我們卻又經歷前所未有的媒體新困境,等待突圍跨越。

  我們不必面對政治封殺,不用屈筆躲藏,可以大放厥詞,這是年輕世代記者的幸運,但是,面對種種來自商業壓力的干擾,甚至壓縮記者的自主空間,包括置入性行銷等阻礙卻變形蟄伏在媒體各個角落,卻是當前世代記者的不幸。過去媒體要對抗的敵人是龐大而明顯,可能來自於社外,來自於受訪對象,眼前卻是多樣而詭譎,可能來自媒體內部控制,來自於報社高層,甚至是更大的市場結構。

  在一片拚銷售量,求生存的商業環境中,報社競相走向淺碟、膚淺、花俏又羶色腥,要不然,就是不斷鼓吹自己的政治見解,藉此找到市場定位,甚至學會討好讀者,忽略報紙不只是商品,不只是報老闆意志舞台,根本就不該躲在自己喜好的角落裡辦報。

  尤有甚者,報社競相倒閉,從首都早報、自立早報、自立晚報、勁晚報、中時晚報、台灣日報、中央日報與民生報等,解嚴二十年來,十餘家知名報紙紛紛關門,這不僅是象徵多元言論市場的萎縮,還是反映商業環境的殘酷現實。

  這樣的結構困境,絕非是個別記者所造成,卻是記者所要集體承擔,或部A很多人會說,記者就是對自己的工作負責,但是,當媒體老闆都不願對讀者負責,記者縱使奮力在嚴苛環境中掙扎,也不可能毫不受媒體環境影響。

  在中時六年多的歲月,我自感幸運能夠比一般記者擁有更多機會表現,能夠擁有相對自主的空間,報社確實還能「容忍」基層記者的衝撞,但眼見同輩伙伴一一離開媒體環境,不少人也同樣納悶,究竟報業未來何去何從?媒體記者能扮演何種角色?過去中時的記者往往給外界印象,都是自主性高,具有個人特色,最為驕傲就是自由派的報社作風,不過,近年來也出現凋零萎縮,其他媒體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如何捍衛當前記者的自主尊嚴,發揮新聞的專業意理,這並非是尋求獨樹一格的清流作風,只是對專業新聞的基本堅持,這也是當前媒體突圍的重要課題,並非老是苛責個別記者的努力不夠,確實還要關照整體媒體環境的惡化。這樣的課題不只是為了保障記者工作權益,同時也攸關社會發展與民主健全,值得社會共同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