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與其說我是從新聞工作「轉業」,倒不如說我的人生一直在各領域中擺盪,而新聞工作則是最重要的一環。
我並不是畢業於新聞科系,之所以會進入新聞圈,與我父親有關。我的父親是位老報人,從聯合報系到民眾日報,從小耳濡目染,也希望長大後能從事新聞工作,但聯考時,因為分數的關係,選擇了歷史系,倒也沒想到一路唸完了碩士。等到畢業、服完兵役後,我的第一志願是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但在準備期間,總得找份工作,於是我想起未完成的新聞夢,那個時候,碩士還不像現在滿街跑,再加上父親友人都還在報社,所以我就很順利的進入新聞圈。
經過了四年新聞工作的衝鋒陷陣,幸運地在二○○○年重新回到學校,也就暫別新聞圈。但在六年的求學階段,常常得「打工」賺學費,這些工作除了教學外,就屬與新聞相關的工作最多,中間曾短暫回新聞圈跑了一年新聞,也曾在高雄市政府新聞處服務,如此的來來回回,也讓我跟新聞圈總還有一定程度的聯繫。
也因此,要說我是從新聞圈「轉業」的話,「轉業」的動機也與其他人大相逕庭,但不可否認的是,離開新聞圈後的許多工作,除教學(我多半教的都是歷史,與新聞有些距離)外,都與新聞工作或多或少有所關係,這些小小的不成熟經驗,或許可供大家做一個參考。
從新聞記者到其他行業
就任何的「轉業」來說,對方願意提供工作機會,絕對與個人的「專長」有關,「專長」當然包括在學校所學,以及以往的工作經驗。也就是說,以往在新聞圈中的種種努力,不管是所謂的「人脈」、「能力」通通都得在此驗收成果。
以我離開新聞圈後的第一個工作為例,就是原來報社的編輯,在得知我離開後,找我到其任職的出版社擔任編輯。後來又有一次,也是我在學校閒晃時,有人介紹我至某間公司,擔任對外的公關事務。相同的情形,也出現在高雄市政府的工作。這些從天而降的「打工」機會,基本上都可以歸納到所謂的「人脈」,新聞工作者最大的優勢,就是每天可以接觸到不同領域的人士,只要在跑新聞的時候,能夠給別人留下專業、認真的好印象,日後當他們需要找人時,自然會聯想到你。換言之,在新聞圈的每份努力,大家都會看在眼裡,這也會是想要「轉業」時,較為順利的一個輔佐要件。
另一個轉業成功的因素,在於「新聞專長」。或許大家覺得每天跑新聞、寫稿、找新聞對象聊天,就有如吃飯睡覺一般稀鬆平常,要說這有什麼「專長」,大概言過其實,這種看法就過於枉自菲薄,一天寫個上千字、三十分鐘就「生產」出一篇新聞稿的功力,在其他領域的人看來,可是不得了。我回到學校的前幾年,系上的新聞稿都由我一手包辦,連學校新聞室拿到我的稿子,都要仔細「觀摩」一番,看看「專家」出手,究竟與自己有何不同。有位也是從新聞圈轉戰至學校的朋友就告訴我,他所服務的學校,原本新聞服務一律由國文老師來負責,通常一篇新聞稿得寫上兩、三天,他到校後展現了一次「專業水準」,三十分鐘寫完新聞稿,讓在場的國文老師大感驚訝、頻頻搖頭。但在「專業」背後也有苦楚,當大家發現他的「特異功能」後,新聞聯絡人就自動降落其身上,舉凡記者會、新聞聯絡都一手包辦,其他老師不敢也不能超越「專家」,讓他平白無故多了許多工作,這個時候,也只能自我安慰,有了這種「不可取代性」,在團體中地位必然更為鞏固,這樣才能心平氣和的繼續寫新聞稿。
當然,上述都是轉業職務與新聞無關的狀態,但絕大多數情形卻是人家要找你執行新聞相關業務,這時候,你的「新聞功力」更要展現無疑,才能獲得新東家的信賴。以我個人為例,其中一次到某廠商擔任類似公關的業務,當國外老闆來到台灣,表示想找些當地媒體記者聊聊時,你就得從容不迫的表示沒問題,要找誰就有誰,否則老闆會懷疑花錢找你來幹嘛?當開記者會時,更必須展現你在新聞圈的「人脈」,就算是極為乏味,明知會被大家丟在垃圾桶的新聞,也得拜託以前的兄弟姊妹出席露個臉,營造人氣強強滾的假象;而如何讓這條極盡無聊的新聞,包裝成「稍有看頭」的樣子上媒體,更是考驗你在新聞工作時的「專業」,否則就算是記者會現場人來人往,第二天攤開大小報一字不見,老闆的表情當然不會太好看,自己的皮也得繃緊一點。
如果轉業後,還是從事新聞相關業務(公關、新聞聯絡人等),都得面臨一個尷尬的角色轉換,從以往衝鋒陷陣、「挖挖挖」的新聞記者,變成一問三不知、顧人怨的「看門狗」。所有的企業與政府機構,對於新聞的要求,都是「隱惡揚善」,而你要服務的新聞同業,卻最好是「隱善揚惡」,當上述的人情稿,大家該幫都幫了,但真正發生新聞事件時,卻碰到你噤聲不語時,大家對你的評語也可想而知,這時候你也只能摸摸鼻子,笑罵由人。
不過呢,真的是因為「不能說」而被人罵,那也就算了。但常常有些時候,卻是「啞巴吃黃連」,記者轉業的一個「熱門職缺」,就是到政府機構擔任秘書,這時候,同業們都希望憑著以往的交情,套些資訊,但有時大家私下問的事情,還真是自己完全沒參與的業務,下場當然可想而知,「換了位置換了腦袋」、「虧我以前這麼罩他」之類的話四處飄揚,這也是轉業時所必須承受的課題。
總而言之,新聞工作有其專業及特殊性,視野也是其他工作所不能及。當你要離開新聞崗位,轉戰其他領域時,如何善用以往在新聞圈學習到的經驗及人脈,可能會是攸關轉業後順利與否,畢竟,這是媒體人在其他職場最有力的武器。
轉業風潮的到來
從我進入新聞圈至今,媒體行業似乎一路走下坡,這幾年一直聽到報社倒閉、誰誰誰離開的消息,大環境讓新聞工作者無所適從,新聞科系畢業生找不到工作已經讓人心酸,更慘的是,到了中年還得要轉業,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其中艱苦,可非常人所能體會。
但仔細想一想,這種困境,其實也非新聞界獨有。以我目前所服務的教育界來講,經過了教改十年高等教育的擴張期後,現在也開始出現寒冬來臨的前兆。少子化加上過多的學校,許多人預料私校也會掀起倒閉風,到時候,不只是流浪教師,流浪講師、教授滿街跑也不足為奇。不管是不是「M型社會」,整個台灣社會毫無疑問將面臨大轉變,過去一個工作、終身養老的時代已經過去,轉業或許將是未來台灣人的常態,在面對無可避免的轉業時,新聞同業的未來,是許多人所關切的問題。
除了未來的茫茫不可知,「轉業」風潮的背後,究竟透露了什麼訊息呢?我覺得將來的新聞工作者,勢必會陷入一個更加艱困的環境。以往的新聞工作者,可以毫無顧忌的挖掘獨家,就算得罪新聞對象也無所謂,因為他的生活,並不是由新聞對象,而是由公司所保障,但現在誰曉得明天一覺醒來,會不會接到公司倒閉或將你資遣的消息,所有學校所教的新聞道德準則,在實際生活壓力下變成口號,畢竟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當看到大批大批的媒體同業轉業,暗示著你的採訪對象,搞不好會是你落難時的「救命符」時,對於採訪對象還會「殺無赦」嗎?這一點,我並不存奢望。
當我持續在不同領域切換角色時,其實也一直思考著一個問題。從為文批評者,變成背後撰稿者,從採訪別人者,變成接受採訪者,其中所牽涉的,不光光是新聞原則,而是「我們該遵守什麼原則?」,而這種堅持,在面對生活重擔時,能夠做到多少,甚至於哪些是我們該堅持的,也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台灣媒體的未來究竟在那裡?或許在這個「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的百變社會中,問問每個人下一頓午餐在那裡比較實際,這大概是台灣媒體的最大危機吧。(本文轉載自高雄傳播學院「門內門外—當記者走出媒體圈」一書,2007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