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大學新聞系所教的新聞寫作還是5W1H,何時、何地、如何、為何…那一套。我不是新聞系所科班出身,慶幸未曾遭5W1H屠害。認知裡新聞被稱為「一日文學」,既然有「文學」這兩個字,就不應該套公式,無論是敘述、評論,都必須是好讀、好講的,和散文、小說一樣,都是講一個故事,或是陳述「我的看法、感覺」,要講得好聽,別人想聽、願意聽;而5W1H只是防錯、消極的交代事情。
三十多年的新聞工作,寫過無數新聞,不管長短,描述或評論,給自己的寫作規則是「每一篇都要與前一篇不同」,無時無刻不在求變。這是個讓人愉悅的過程,甚至超出寫新聞的境界,而是玩新聞,進入新聞文學的血脈,悠遊於文字之間,以最讓自己愉快的文字去精確描繪事情,或者陳述自己的看法,完整的將自己的感覺傳遞給讀者,和讀者充分互動。
曾經在研究所裡教過幾年新聞相關課程,當然也一定會牽扯到新聞寫作。我的認知,新聞既然是文學的一部份,就當然不能、也不應切割出來,不會寫散文、小說,不可能單獨把新聞寫好。因此,給同學的作業,是「寫下自己有感覺的事」,既然前題是「有感覺」,所以作業可寫可不寫,有感覺就寫,沒感覺可以不寫;寫長寫短都沒關係,但寫了的同學,下堂課須在課堂上講述這個感覺。
這套自創的教學法感覺效果不錯!因為寫作的要求是在有感覺的第一時間寫下來,不能拖到兩、三天後才「為賦新詩強說愁」;因此在同學口述的過程,很清楚的發現這樣的寫作訓練,同學會認真的讀他的心,最最仔細咀嚼事情發生那一刻的感受,以忠實、還原現場的方式記述下來,這其實是新聞呈現「白描」手法的最佳方式。
長時間的教學經驗,很強烈的感受現在新聞科系學生講故事的能力欠缺,所謂講故事的能力,其實憑依的是極其重要的邏輯訓練,要能提綱挈領,去蕪存菁;怎麼樣把握故事推演的主軸,讓聽眾跟著你故事讓很輕鬆的走進情境,這就是新聞寫作的訓練,甚至是研究生的論文訓練。
滿遺憾的,大多數的學生對自己的採訪所獲,幾乎到了敝帚自珍的程度;不管一些細微末節,或者旁支雜碎,統統都捨不得割捨,完全堆疊入文章;造成的後果是讀者跟著走迷宮,不知道作者要講些什麼。一連串的「然後」、「對啊」的次世代語言、文字的充斥,更讓文章到處充滿暗流,讓讀者迷失的暗流。
悠遊於文字當中另一個效果,是讓寫作脫離傳統的束縛,而這些窠臼通常會不自覺的陷入。
講個極具啟發性的小故事:一回新聞界、文化界的朋友聚餐,上來一道雞的料理,極鮮,大家紛紛讚美師傅的手藝,用詞無非是真棒、口頰留香、鮮活…等傳統、味覺層次的形容詞;這時,一位已過世的文化界前輩說了:這道雞,有「偷」來的水準。老前輩的形容,一下子從味覺層次提升到精神層次,豈止是鮮活而已,實價比不上打折,打折比不上揀來的,揀來的又比不上偷來的;文字的意境無遠弗屆,只有仔細閱讀、咀嚼當時心境,才會有意外突破。
不知道哪位先進發明的5W1H,這種只唱軍歌不唱小調,只踢正步禁止冶遊的新聞寫作窠臼,把新聞與文學一刀切,剝奪了記者講故事的快樂,也剝奪了讀者聽故事的喜樂;只為防錯,真是因小失大。
上週應邀到某一中央部會談新聞稿寫作,題目來得突然,加以不便拒絕,便硬著頭皮講了一場很另類觀點的新聞稿寫作。破題是:我不喜歡講新聞寫作,更不喜歡對公家單位講新聞寫作;原因是,從不認為寫新聞有公式可循,尤其公家單位僵化的文化,更沒新聞寫作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