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員發問,宋小海拍攝)
曾經,我以為微信會是突破黨國言論管制的出口。
但在論文付梓之際,3月中旬微信遭遇迄今最嚴重的一次打壓。
將近40個微信公共帳號被封。週四(3月13日)清晨,當這些公共帳號的運營者像往常一樣打開微信,會看到視窗彈出訊息:「你的帳號被大量用戶舉報,涉嫌違反法律法規和政策,已被永久封禁。」突然其來,且不容答辯。
總部位於加州的「中國數字時代」網站,彙整了一份名單,有幾個知名的帳號被停,例如:羅昌平、共識網與真話頻道等。值得注意的是,被封帳號中也有信奉毛澤東思想的網站「烏有之鄉」,《紐約時報》研究員安替對此評論,「此次的審查的對象不是某個特定陣營,而是一般化的政治討論。」
北京當局在釋放出訊息:微信不可以變成民意平台。
去年,中國才對微博這類的社交網站進行打擊。今年1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hina Internet Network Information Center)說,2013年微博用戶數量比去年減少了9.2%,部分降幅即是中國政府打壓的結果,同份報告也顯示,有37%的網友花把更多時間花在微信上。
從微博學到的經驗,黨國要把微信「扼殺在搖籃裡」。
曾經冀盼微信公共帳號能帶領突圍的人們,恐怕又要失望了。不過,我認識的這群獨特的調查記者群體,已習慣於擺盪在興奮與失望的兩種情緒中。
描述記者群體,從不是件容易的事,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早說過:「新聞業是惶惶不安的人、貪得無厭的人、叛逆造反的人或無恥屈服的人最多的行業之一。」
更何況中國調查記者群體,在龐大的母體中略顯微不足道。據統計,截至2012年底,中國持有新聞記者證的記者將近25萬,但真正從事記者工作的估計超過30萬人。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來自中山大學教授張志安的《中國調查記者生態報告》,即便是以最寬鬆的標準來定義,中國調查記者也不過300多人。不容否認,報導中介紹的對象多是中國記者的「異數」。
而且,對於中國調查記者來說,好像還不能用「一個群體」來形容他們。在訪問過程中,他們經常互相指責,例如前《經濟觀察報》記者批評一位長官是「沽名釣譽」;因為《財經》出資者聯辦集團與中紀委的關係密切,讓前《南都周刊》一位主編懷疑另一位調查報導記者的實名舉報是「奉旨監督」;還有《南方週末》在新年獻詞風波中號召記者上網抗命中宣部的舉動,在某位財新記者的眼裡也是「過分煽情」(編註:本段內容有若干指控,基於保護原則,本編重新潤飾)。
儘管中國的調查記者是西方新聞專業主義的信徒,但在曾獲哈佛尼曼獎學金前往美國哈佛大學進修的曹海麗眼裡,兩者還有很大差距。「西方的新聞專業主義前提是獨立性」,曹海麗強調記者必須獨立於黨派與組織,接著才是一連串的新聞採訪與寫作技巧,她也承認這在中國很困難,因為「媒體不是獨立的,你媒體人也很難獨立。」
扭曲的「管辦分離」制度,讓中國媒體不僅承擔政府的宣傳任務,更多時候還必須努力地打「擦邊球」為報社創造營收。雙頭蛇的媒體,有兩個腦袋,一個腦聽命政府,另一個腦跟隨市場,在這種環境底下,記者難以培養獨立性的性格。
任何客觀的因素,似乎都在佐證:中國不可能建立調查記者的制度。但在長長的訪問中,在他們講述調查報導經驗的某些時刻裡,你還是能感覺到這群人有著獨特的輪廓。
中國調查記者是種「韌性的力量」。他們有憤怒、有理想、務實、自我、討厭權威、不願妥協、重視事實、啟蒙公眾、相信實踐、不相信眼淚。他們像一團悶住的火,急著想點燃改革的火種,但在有權者雷厲風行地整飭言論下,他們又是堅韌的草,風吹了就倒,卻依然「咬定青山不放鬆」。
歷史不僅是數量和規模所決定,理念和個人更是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我特別喜歡美國人類學家米德(Margaret Mead)的一段話:「不要否定一小群努力想改變世界的人所展現的力量,唯有這種力量能真正發揮作用。」
他們終究是記錄者,不是一名行動者,或許讚嘆行動的力量,但又知道自己難成為其中一員。他們都對政權不滿,同樣期待著更美好的社會,但中國調查記者只願意當個描述者,盡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胸中又懷拽著一份「理想」,在政治機會來的時候,把言論空間推的更遠一些。
不過,「理想」不是茶餘飯後拿來聊天的材料,我在訪談中發現,他們特抗拒「新聞理想」這個詞,就像《南都周刊》主筆季天琴誇張地說「聽了就倒胃口」。更多時候,他們喜歡自己像中國搖滾教父崔健《藍色骨頭》歌詞裡的描述: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一個寫字的,只要我有筆,誰都攔不住我,這就是我的事業,更是我的興趣,還有什麼工作比這更來興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