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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邁入高齡社會,照顧人力不足引起媒體關心,紛紛製作報導,報導內容除了提及缺人,也會涵蓋對於願意投入者的描述;這當然比一直重複呈現問題提供更多面向,而且或可鼓勵更多人力投入。

不過在某則很長的報導中,介紹多位熱誠的照顧服務員如何在基層幫助老人時,用「放下身段」來形容照顧者;這似乎隱藏一些價值觀,頗有探討空間。

該故事是說明醫藥大學碩士畢業的小姐願意去當照服員,並且在訪問中,受訪者提到受到家人許多壓力。媒體用「放下身段」來描述故事主角,或許是採用對比手法,希望凸顯該小姐了不起或投入的價值;但這是否暗示碩士很高等?照服員工作不值得碩士去做?或是媒體認為這是社會一般的看法,下筆只是傳達社會的看法?有無想過,用「放下身段」是否又再次傳達了階級觀念?或者把這位服務者願意照顧人的某部分價值,著重在他願意「放下身段」?

其實,過去也曾有報導使用「放下身段」一詞。例如有位退役少將去某醫院當志工為病人推輪椅,報導用了「放下身段」;更早之前,有位醫學大學校長跑到偏鄉行醫,他以身教想喚起年輕醫學生投入,那時媒體也曾用「(校長願意)放下身段」來形容(其實還有些人擔心他長年做行政,忽然去幫人聽診看病說不定誤了病人而捏把汗,只是外界不知。)近年有中研院院士到高中教數學,也被以「願意放下身段」此觀念來形容。

或許是因為願意從事這些工作的人較少,這些報導目的則是鼓勵大家一起投入;只是,其實不用覺得去照顧病人需要「放下身段」,或者是從普及知識和引導學習興趣來說,這本是一種服務,何必以異樣眼光來稱頌?

若重視專業,許多都需要兼具專業知識和謙卑的心。若真的看重人的價值,不論自己或別人,在人人平等的前提下,有「放下身段」的問題嗎?怎樣的人投入和如何投入才不算「放下身段」?

以下這三位朋友比他們的許多同儕所得低,可是很受人尊重。這三人向來不喜歡、不認同,甚至可說,內心已因信仰價值觀而擦掉「放下身段」的生命觀選項;他們很自在的服務人,關鍵在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從富有去與困苦者同在,而是將照顧人視為生活風格:

屏東基督教醫院首任院長,也是對台灣早年小兒麻痺照顧很有貢獻的畢嘉士醫師。明的暗的做了很多,還有次用橡皮管直接對缺手而無助的窒息痲瘋病人吸痰救人,感動一旁許多原有排外敵意的痲瘋病人。但多年後他說,從不覺得自己由挪威來台灣,「是要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做了不起的人,而是回應上帝的呼召來做該做的事情」,如聖經說「我們原是上帝的工作,在耶穌基督裡造成,為要叫我們行善」。

恆春基督教醫院第一任院長是來自芬蘭的黃斯德醫師,後來回母國後也非常有成就,最後在醫學院院長任內退休,是老人骨質問題專家。他在2017年說:「1966年我願意去台灣,是因為『上帝拯救我使我得自由,願意去照顧人』。2017年我繼續照顧人,仍然是同樣的原因,就是我得到自由,可以白白得來白白捨去」。

台東基督教醫院第一任院長譚維義醫師,即使退休後得了多種癌症,可是仍繼續努力服務。他指著一棵沒有裝飾的聖誕樹比喻說,「這棵樹好可憐,空空的。我們將來要去見上帝。希望我們現在多幫助人,不要空手去見上帝。」這意思不是邀功,而是一個得救新造的生命,應該發出光彩讓別人得幫助。

如同他們,各種照顧服務工作,要做得好都要深厚的知識基礎,而且學無止境。投入第一線往往能得到多樣生動真實的刺激,是帶動整體進步的好機會,也是一種生命選擇實踐。

「放下身段」的描述重複出現於媒體,到底會鼓勵更多人投入照顧,還是帶來更多階級刻板印象?或許很難定論,但除了仰望明星貴人下凡的凸顯筆法,或許還可以選擇陳述更多內在生命觀和不以身分財富來衡量人的價值觀,這是否比一直歌頌「放下身段」更健康一點?

周傳久,公共電視新聞部記者,負責製作新聞雜誌節目專題。

自1995年獲傑出新聞人員研究獎赴歐學習小朋友每日電視新聞後,多年來持續前往各國公共電視學習創新服務,透過卓新獎電子報等管道分享大眾。

2008年獲高師大成人教育博士後,研究各國因應高齡社會節目及在職訓練如何增進新媒體工作效能,期為為世界老化最快的台灣,共同找到更妥適的公共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