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攝影記者杜斌揭國家侵害人權　被控「尋釁滋事」　第三度遭中國政府關押

中國著名記者、攝影師兼紀錄片製作人杜斌近期第三度遭到中國當局關押，引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與聲援。杜斌是前《紐約時報》攝影記者，已於2025年10月15日起被中國政府關押於北京順義看守所，消息在12月初，也就是杜斌被拘留40多天後，才被外界所得知。杜斌面臨中國政府指控「尋釁滋事」，這是中國經常用來針對包括記者、維權律師在內異議人士的罪名，最高可判處5年徒刑。

現年53歲的杜斌，出生於山東郯城縣，是一名自學成才的攝影記者、作家、詩人，以及獨立紀錄片製片人，居住在北京。他擁有豐富的媒體從業經驗，曾任職於《北京青年報》和《工人日報》等中國國營報社。

杜斌的職業生涯中，最重要、也最常被外界提及的階段，是他從2004年起擔任《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的簽約攝影記者，他為《紐約時報》服務長達7年之久。直到2011年，由於中國外交部拒絕批准杜斌的工作許可，他無法繼續為《紐約時報》正常工作，轉而成為一名自由作家和公民記者，他的攝影作品和報導長期關注人權議題，曾被刊登於各大國際媒體，包括《紐約時報》、《國際先驅論壇報》、《時代雜誌》、《衛報》和德國《明星》雜誌等。

杜斌被譽為人權領域的「戰地記者」，他致力於記錄國家濫權行為及社會最底層的苦難。他曾憑藉在《南華早報》上發表的攝影作品《寫出冤情》，於2010年5月獲得第14屆亞洲人權新聞獎的「攝影特寫獎」。而毫不令人意外地，一名關注人權議題，並積極進行披露和報導的記者，勢必會成為中國政府處處針對的對象。

杜斌的作品多為揭露中國政府侵犯人權的行為和歷史真相，多年來，這些主題在中國均被視為高度敏感、不可碰觸的禁忌，而隨著近年中國政治環境比過去更加緊縮高壓，人權議題也更加不可言說。杜斌過去的知名作品，包括：

2012年的《艾神》，這是杜斌撰寫的第一本關於中國異議藝術家艾未未的傳記，艾未未早已遭到中國封殺、流亡海外，並在海外持續關注中國人權問題。2021年時，艾未未曾公開質疑中國政府施壓瑞士信貸銀行，導致他在該銀行的基金會帳戶被關閉。

還有2013年的書籍《天安門屠殺》， 厚達600頁，彙編了大量散落在中國民間的六四資料，是第一本由身處中國人士編著的有關六四真相的書籍。

以及2017年的《長春餓殍戰》一書， 記錄了中國共產黨在第二次國共內戰期間的長春圍城，餓死數十萬人的慘劇。2021年，杜斌又發表了一本關於列寧的共產主義實驗的書籍《赤色恐怖：列寧的共產主義實驗》。

而杜斌最知名、引發最大迴響的作品，是2013年的紀錄片——《小鬼頭上的女人》。這部紀錄片揭露遼寧省馬三家女子勞教所對女性被拘留者（包括法輪功學員和上訪者）的酷刑與虐待。馬三家女子勞教所惡名昭彰，2000年時聯合國人權委員會（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發布的全球婦女人權報告指出，特別報告員接獲個案，馬三家監獄將18名女法輪功學員剝光衣服後，投入男犯牢房，且時任中共中央政法委書記羅干知曉此事，且至報告發布時該18人仍被關押。

而馬三家最為國際社會所知的事件，是在2012年，一名美國俄勒岡州居民朱麗葉．凱斯（Julie Keith）在購買的萬聖節用品當中，發現一封來自中國勞教所的求救信，信中懇求看到信的人將消息稍給世界人權組織，並指出在該勞教所必須一天工作15小時、沒有任何假日，被關在勞教所裡的人動輒遭到折磨、毆打和辱罵，一個月僅有10元人民幣的「工資」，每個人平均被判1至3年勞教，皆未經正常法庭審理，當中有許多人是法輪功學員。這封信沒有署名，只寫了該產品來自馬三家勞教所二所八大隊。

隔年的2013年，《CNN》、《紐約時報》採訪一名自稱是寫下該求救信之人的中國男子，他表示自己是法輪功學員，求救信引起軒然大波時他已經獲釋，並感謝國際社會的關注。但奇怪的是，馬三家是女子勞教所。

杜斌擔任製片的紀錄片《小鬼頭上的女人》，則採訪了12名曾在馬三家遭受酷刑的女子，親身講述自己的恐怖經歷。她們說出馬三家女子勞教所使用的種種酷刑，包括強迫體力勞動、電擊乳房和生殖器、關禁閉、坐老虎凳、吊掛、絕食者全身被綁在鐵床上強迫灌食等，宛如人間地獄。

片名的意思，取自馬三家勞教所的所在地，原本是一片墳地，被勞教的女囚被告知，「（勞教所）下面是小鬼住的地方，上面是你們這些勞教女人住的地方」。因此在片中，她們表示，「下面小鬼住的地方是我們的陽間，我們住的是地下小鬼的陰間！我們就是住在小鬼頭上的女人，陰間和陽間混合住在一起。」

這部紀錄片引起了廣泛的社會迴響，並間接促成了中國的「勞動教養」（勞教）制度在2013年12月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正式廢止，相關法律規定被刪除，中國政府對外聲稱所有正在勞教所的人員都被解除執行勞教並且獲釋，勞教所機構也陸續停止運作。但國際人權組織持續關注是否有類似的替代性措施存在。

敢於揭露中國政府殘害異議者的暴行、草菅人命歷史的代價，是杜斌在職業生涯中一直遭受北京當局的騷擾。他在2025年的這次被捕，已是他第三次遭中國政府拘留。

第一次被拘，是在2013年，在杜斌發行《小鬼頭上的女人》和《天安門屠殺》後不久，他於2013年6月1日被國家安全人員帶走，最初涉嫌的罪名是「擾亂公共場所秩序」，隨後被控「尋釁滋事」。他被關押了37天，並於2013年7月8日獲有條件釋放，取保候審一年。

第二次被捕，則是在2020年12月16日左右，杜斌並再次被控「尋釁滋事」。他被關押在北京大興看守所37天,，並於2021年1月22日取保獲釋。在被捕之前，原本杜斌計畫在台灣出版《赤色恐怖：列寧的共產主義實驗》，出版計劃因被拘而延遲了一年。

杜斌第一次被捕、在2013年7月8日獲釋後接受外界採訪，曾透露了他的寫作動機和信念。他表示，自己來自草根階層，因此「特別關注最底層人的生活」，並認為自己的責任就是「讓那些不能發出聲音的人，發出一點他們自己的聲音」，並且他「既是一名寫作者，是一名攝影師，也是一名歷史的記錄者」。

對於自己為揭露真相而承受的危險，杜斌坦言：「我並沒有感覺意外，我在寫那些書的時候就感覺危險就在我旁邊，但是，當我看到那些無名小卒受到屈辱，他們永遠都不能發聲，我就特別難過，這種難過遠遠大於我感覺到的危險。所以我就做了」。

杜斌也解釋，他對這些受害者的同情，源於自己需要用一生來「治癒」童年不愉快的經歷（例如飢餓和受到傷害的感覺），他覺得在馬三家受凌辱的女人，「她們的經歷就像是我的經歷一樣」,。他強調，他的行為「只跟人性有關係」，與意識形態無關。

杜斌於2025年10月15日在北京家中被帶走、隨後遭當局拘留。據杜斌的妹妹杜繼榮透露，他原定於被捕隔天飛往日本。杜斌目前被關押在北京順義看守所，警方告知家屬他被指控「尋釁滋事」，這是中國當局常用來打壓包括記者、維權律師在內，無以計數異議人士的罪名。

據一位熟悉此案的中國記者向保護記者委員會（CPJ）透露，警方此次拘留杜斌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所著的一本書被認為「攻擊了國家領導人」，但消息來源沒有指明具體是哪一位領導人「被攻擊」，或是杜斌的哪一本作品肇因。

杜斌的家屬多次要求查看正式的書面拘留令，但遭到中國當局拒絕，負責此案的員警也以保密為由拒絕對外提供進一步資訊。

杜斌的第三次被捕，引起了國際人權組織的強烈譴責和聲援。

無國界記者（RSF）敦促中國政府立即釋放杜斌，並指出當局任意逮捕他、對家屬隱瞞資訊，顯示北京決心阻止中國國內少數的獨立攝影記者履行職責。

無國界記者倡議援助部主任伯納德（Antoine Bernard）表示，「國際社會必須加強對北京施壓，以確保杜斌及中國監禁的所有記者與新聞自由捍衛人士獲釋」。

保護記者委員會（CPJ）則要求中國當局立即無條件釋放杜斌，並停止對他的騷擾。CPJ亞洲及太平洋地區主任直言，這是杜斌第三次被中國當局拘留，「這是一種騷擾行動」。

此事件再次突顯了中國對新聞自由的壓制。根據無國界記者於2025年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數調查，中國在180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178位。保護記者委員會也指出，中國是全球最大的記者監獄之一。

杜斌屢次被捕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在中國，獨立記者如同在漆黑的房間裡點燃蠟燭，儘管光明有限，但每一次點亮都將黑暗暴露無遺，而這正是中國當局無法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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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蔡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