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杜特蒂到小馬可仕：菲律賓記者昆皮歐遭囚五年　國際組織探視受阻

2025 年 07 月 15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特約記者陳曦編譯報導

儘管國際施壓聲浪日漸高漲，菲律賓當局在 2025 年 6 月 16 日，仍拒絕讓「保護記者委員會」（CPJ）及其他倡議新聞自由的組織所組成的聯合代表團，探視已遭監禁超過五年的菲律賓記者法蘭琪．梅．昆皮歐（Frenchie Mae Cumpio），此舉再次凸顯菲律賓境內新聞自由所面臨的嚴峻挑戰。

昆皮歐現年26歲，自2020年被捕以來，一直被關押在菲律賓東部塔克洛班市（Tacloban City）的監獄中。她曾是當地頗有名氣的社群電台廣播員，並擔任新聞網站《東方視野》（Eastern Vista）的執行董事；《東方視野》該網站是菲律賓獨立媒體網絡 Altermidya 成員之一，致力於為菲律賓被邊緣化的弱勢族群發聲。昆皮歐經常報導菲律賓軍方與警方在東維薩亞斯（Eastern Visayas）地區涉嫌濫權與侵犯人權的事件。

昆皮歐的案件已在2025年被「一個自由新聞聯盟」（One Free Press Coalition）列入全球「十大最緊急」記者黑獄案件名單——名列這份名單的，都是因履行新聞工作職責，而遭到拘禁的媒體工作者。

遭構陷入獄與「紅牌標籤」

昆皮歐於 2020 年 2 月被捕，並被控「非法持有槍械」和「資助恐怖主義」。若這些罪名通通成立，她恐怕將會面臨最高 52 年的監禁。人權團體強烈質疑這些指控的合法性，並懷疑菲律賓當局可能在逮捕昆皮歐時進行「栽贓」，再宣稱她持有槍械。根據軍方說法，宣稱在昆皮歐家中搜出槍枝和手榴彈，但現有證據表明這些物品可能是被他人放置，而非昆皮歐本人所有。

此外，2021 年 7 月，菲律賓國家檢察官在昆皮歐被捕時，在她的辦公室發現資金，以此對她提出了額外的恐怖主義融資指控。昆皮歐一再否認所有指控，她的辯護律師也指出，在突襲搜查期間，她的基本權利受到嚴重侵犯，且證人證詞存在重大矛盾。

昆皮歐和她的同事也曾遭受菲律賓政府廣泛使用的「紅牌標籤」（red-tagging）手段，這是一種將記者、社運活動人士或人權捍衛者任意「抹紅」，將其標籤為與武裝共產主義叛亂團體相關，並經常對這些被貼上「紅牌標籤」的對象進行威脅、騷擾或攻擊，為的是壓制異議和對政府的批評。儘管菲律賓最高法院在2023年已裁定「紅牌標籤」對人民的生命、自由和安全構成威脅，但這種做法仍持續存在。

國際聯合特派團欲探視遭菲政府拒絕

國際組織相當關心昆皮歐的案件，由「保護記者委員會」（CPJ）、「無國界記者組織」（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RSF）、「新聞自由無國界組織」（Free Press Unlimited，FPU）、「菲律賓記者全國聯盟」（National Union of Journalists of the Philippines，NUJP）以及 Altermidya 獨立媒體網絡組成的國際代表團，在由全球 50 多個國家組成的「媒體自由聯盟」（Media Freedom Coalition，MFC）的支持下，於 2025 年 5 月 5 日正式聯合向菲律賓政府提出申請探視昆皮歐。

然而，在 6 月 16 日這些國際組織實際前往昆皮歐遭囚禁的監獄，希望能夠探視她，卻仍遭到菲律賓當局拒絕探視請求。經過與獄方的長時間協商，代表團最後僅能隔著三層監獄鐵窗，從遠處短暫地看到昆皮歐的身影。透過獄警，昆皮歐傳遞了一封致聯合國「言論和表達自由問題」特別報告員艾琳．汗（Irene Khan）的信件，而代表團則轉交了包括藥物和手寫便條在內的必需品給昆皮歐。

監獄官員表示，他們需要獲得總統辦公室和法院的批准才能准許探視昆皮歐的請求，而自 2023 年以來，CPJ 在沒有聯合其他組織的情況下，多次單獨嘗試探視昆皮歐，均告失敗。

「保護記者委員會」亞太區主任貝赫．李依（Beh Lih Yi）在塔克洛班市表示：「繼續監禁記者法蘭琪．梅．昆皮歐是不合理且不人道的行為。她未經定罪，卻已在獄中度過五年多。菲律賓必須履行其作為民主國家的聲譽，停止打壓批判性報導。」

「新聞自由無國界組織」安全與性別專家阿克里蒂．薩拉斯瓦特（Akriti Saraswat）指出，昆皮歐的「基本權利——正當法律程序、社群接觸、醫療保健、隱私和獲知外界資訊——都被剝奪了，僅僅因為她敢於說出真相。你攻擊記者，是因為真相是你的敵人，這正是法蘭琪身上發生的事。」她進一步呼籲菲律賓總統小馬可仕（Marcos Jr.）和司法部長立即釋放昆皮歐，撤銷所有指控，並糾正這項錯誤。

「無國界記者組織」亞太事務倡議經理亞歷山德拉．比拉科夫斯卡（Aleksandra Bielakowska）譴責菲律賓政府拒絕外界探視昆皮歐的請求，並重申要求釋放昆皮歐。她表示：「她被以虛假指控長期監禁，這是菲律賓當局蓄意恐嚇媒體。」

國際記者聯盟（IFJ）和「菲律賓記者全國聯盟」也呼籲立即釋放昆皮歐，並倡導緊急改革菲律賓政府的「反恐」立法——該法已經被利用來針對媒體、社會活動家和人權捍衛者。該兩個組織指出，菲律賓政府拘禁昆皮歐，違反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ICCPR）第19條，也就是「保障意見和表達自由，允許個人不受干涉地持有意見，並透過任何媒介和不分國界尋求、接受和傳播思想和資訊的自由。」

菲律賓媒體報導，昆皮歐正遭受呼吸道問題，但尚未接受全面的身體檢查。此外，監獄當局據稱曾檢查法律文件並錄製昆皮歐的律師與她的會面，此舉同樣有嚴重侵害昆皮歐所應有法律權利的疑慮。

關注昆皮歐的不只有國際媒體組織，英國國會下議院在 2024 年 10 月時由 6 名議員提出動議，與媒體組織一同呼籲英國政府採取一切努力確保昆皮歐被平安釋放。動議提案指出，昆皮歐的案件再次表明菲律賓的民主空間正在縮小，菲律賓政府希望剝奪其國內最貧困人口的發聲平台。該動議獲得 14 名英國國會議員連署。

杜特蒂與小馬可仕時期對待記者方式的比較

昆皮歐被捕之時的 2020 年 2 月，正是菲律賓前總統羅德里戈．杜特蒂（Rodrigo Duterte）執政時期，她的鋃鐺入獄被視為杜特蒂政權下針對社運活躍人士的一系列打壓案件之一；此案也顯示了《2020年反恐法》（Anti-Terrorism Act 2020）和《預防和打擊恐怖主義融資法》如何被用作打擊異議者、社會活動家和人權捍衛者的武器。

其後儘管菲律賓政權更迭，杜特蒂結束任期下台、總統換人，但昆皮歐的案件在現任總統小馬可仕執政下仍未有轉機。國際組織嘗試直接向小馬可仕及其司法部長提出釋放昆皮歐的要求，仍不被接受，而本次國際代表團的探視請求同樣被小馬可仕政府拒絕，這表明菲律賓現任政府與前任政府都同樣選擇扼殺新聞自由，不願容忍異議。

杜特蒂是強人領袖，小馬可仕更是菲律賓一代大獨裁者老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之子，老馬可仕在 1986 年被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 Revolution）推翻，馬可仕一家搭乘美軍直升機倉皇出逃，流亡海外多年。然而曾經啟發全球各地非暴力公民運動、帶動南韓等國家民主化進程的人民力量革命，卻在多年後迎來最為諷刺的結果——馬可仕一家仍然有著大量支持者，即使從菲律賓中央銀行竊取數十億美元，整個家族在流亡期間也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但小馬可仕依然透過民主選舉，在菲律賓獲得政治影響力，先是成為參議員，然後更在 2022 年當選成為菲律賓總統，馬可仕王朝班師回朝。

保護記者委員會指出，菲律賓「必須履行其作為民主國家的聲譽，停止壓制批判性報導」——從杜特蒂到小馬可仕，菲律賓政府對媒體的壓制仍在持續。這其實也不令人意外，杜特蒂可是將老馬可仕當成國家英雄，2016 年時還允許將已經逝世多年的老馬可仕遺體，下葬在位於首都的馬尼拉英雄公墓。

昆皮歐未經定罪、沒有得到審判，就這樣被監禁了五年，在獄中橫跨了兩個強人政權，都未能獲得公正對待的情況，凸顯了菲律賓新聞自由環境面臨的長期挑戰，和被用來壓制異議的工具化法規持續存在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