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 事實查核計畫終止所帶來的影響

2025 年 02 月 25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劉子瑞｜特約記者編譯報導

本文作者格雷特爾·卡恩（Gretel Kahn）是以英國為據點的巴拿馬記者，過去曾任職於加拿大廣播公司（Canadian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CBC）。
原文發表於：Amid war, vicious attacks and political turmoil, global fact-checkers fear the impact of the end of Meta’s programme | 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

Meta 創辦人兼執行長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最近宣佈，他將終止公司與事實查核組織長期的合作關係。該計畫始於 2016 年，可疑貼文會轉給事實查核員評估，凡被查核員標記為虛假或誤導性貼文，Meta 會附上標籤，並在用戶動態消息（feeds）中降低曝光。

然而，現在該系統將被類似馬斯克（Elon Musk）X 平台的「社群備註（community notes）」所取代，由用戶自行為誤導性貼文補充背景說明。

祖克柏表示：「自從川普 2016 年首次當選後，傳統媒體就不停報導假訊息如何威脅民主」、「事實查核員過於帶有政治偏見，破壞的信任比創造的還多，尤其是在美國」。祖克柏去年曾捐款給川普就職典禮基金。

根據《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報導，Meta 表示在美國以外，暫無終止事實查核、引入社群備註的計畫。但全球超過 115 個國家的數百家事實查核組織已開始為最糟的情況做準備。

為此，我訪談了巴西 Aos Fatos 和 Agência Lupa、克羅埃西亞 Faktograf、義大利 Facta News、奈及利亞 Dubawa、菲律賓 VERA Files，以及烏克蘭 StopFake.org 的七家事實查核組織，探討這一決策對他們可能產生的影響。

全球會跟進嗎？

雖然 Meta 目前僅在美國實施此決策，但專家預期該公司將進一步在全球推行。自公告發布以來，Meta 尚未聯繫我所訪談的事實查核機構。另外，雖然他們大多相信與 Meta 的合約至少會維持至今年（2025）年底，但他們皆已開始為這項決策擴展至美國以外做準備。

另外，新決策的推行方式可能因各國法律和政治執行意願而有所差異，例如，歐盟的《數位服務法案》（Digital Services Act, DSA）與英國的《網路安全法案》（Online Safety Act, OSA）。《衛報》報導指出，DSA 的「監管框架仍不完整，且尚未經過考驗」，因為歐盟基於該法案正式指控 X 平台，但後續法律行動仍進度緩慢。

義大利事實查核機構Facta News副主任湯瑪索·卡內塔（Tommaso Canetta）表示希望歐盟能強硬應對這些威脅，並說道：「如果 Meta 能夠證明，即使沒有事實查核計畫，也能有效對抗假訊息，那不應對其罰款；但若他們做不到，歐盟就應當執行法律。」

克羅埃西亞事實查核機構Faktograf執行長安娜·布拉庫斯（Ana Brakus）則表示歐盟的執行能力與效率往往不佳。

如何影響機構財務狀況？

早在 2016 年起，Meta 就投入超過 1 億美元支持事實查核相關計畫。

在我訪談的機構中，沒有任何一家表示會因失去 Meta 資助而倒閉。大多數甚至認為，他們有能力尋找其他資金來源來彌補損失。

部分機構表示，Meta 的資金大約佔總預算的 20% 至 30%。多元化財務來源也是應對方法，以避免過於依賴單一計畫。

烏克蘭事實查核機構StopFake.org的總編輯葉夫亨·費德琴科（Yevhen Fedchenko）表示，當 2022 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Meta 是第一個主動聯繫並詢問如何提供協助的組織。如今，他仍希望 Meta 能夠看見這項合作保護烏克蘭免受俄羅斯假訊息影響的重要性。他最近揭露了一些抹黑烏克蘭領導層的假訊息，也發現有關烏克蘭難民的不實說法，這些訊息會影響國際社會援助烏克蘭的意願。

奈及利亞事實查核機構Dubawa編輯科米·布薩里（Kemi Busari）表示：「事實查核並非商業行為，也不應成為商業行為，而是一種社會企業。抱持這樣的思維，我們應能找到其他方式繼續運作。」

巴西事實查核機構Aos Fatos執行長泰·納隆（Tai Nalon）表示除了獲取補助金，他們也透過新聞內容授權、會員計畫，以及銷售技術與情報服務，來多元化財務來源。然而，納隆說與 Meta 合作對於 Aos Fatos 成為巴西與南美洲新聞機構的領頭羊十分重要。

另一間巴西事實查核機構Agência Lupa執行長娜塔莉亞·雷亞爾（Nátalia Leal）表示，與 Meta 的合作讓他們的公司得以成長，並觸及過去無法接觸的觀眾群。

總體來說，我訪談的事實查核機構的普遍看法是：需要調整預算，以避免裁員或縮減計畫，但最大的損失將是各國的資訊生態系統。

如何影響資訊生態系統？

事實查核機構表示，Meta 此舉對許多全球南方國家（the Global South）的資訊生態系統影響最為顯著。在這些國家中，Facebook 和 Instagram 是主要的新聞來源，因此，若從新聞動態消息中移除事實查核機制，可能導致用戶接觸到更多誤導性資訊。

上述其中一個國家便是菲律賓，根據《2024 數位新聞報告》，該國有 61% 的人透過 Facebook 獲取新聞。菲律賓事實查核機構VERA Files的線上驗證團隊主管席琳·薩姆森（Celine Samson）表示：「儘管其他平台興起，Facebook 依然是最多當地居民跟海外菲律賓人使用的社群媒體，如果這項計畫取消，我們擔心民眾獲取的資訊品質會大幅下降。」

費德琴科表示，儘管 Facebook 在俄烏戰爭期間成為許多人的救命資訊網，但俄羅斯也利用該平台進行戰爭政治宣傳，這正是事實查核至關重要的原因。

2023 年奈及利亞大選期間，Dubawa研究社群媒體上不同類型的錯誤資訊，並從三家非洲事實查核機構的公開報告中蒐集數據。他們發現，Facebook 是錯誤訊息最為猖獗的平台。

巴西的納隆強調，Meta 也同時放寬了仇恨言論的審查標準。她表示：「社群媒體上的高品質專業查核資訊與其他內容的界線將變得更加模糊，信任度將會下降」、「事實查核可以揭露仇恨團體推廣的陰謀論」。

社群註解有用嗎？

Meta試圖以「社群註解（community notes）」取代現行機制，讓用戶在貼文自行提供背景資訊、澄清內容或增加註解。Meta 表示，社群註解將由貢獻用戶（contributing users）撰寫並評分，並「需要不同多元觀點的用戶達成共識，以防止偏頗的評分。」

菲律賓的薩姆森對此感到擔憂，她想問如何選擇貢獻用戶、所謂的「多元觀點」指的是什麼，以及如何在不同文化政治背景下落實這些規則，畢竟該公司過去曾犯下相關的嚴重錯誤。她說我們正處於一個連「事實」都無法達成共識的時代，而且根據他們的經驗，即使提供大量證據，某些人仍然不相信事實查核的結果。

讓不同觀點的人達成共識，能防止評分偏頗嗎？巴西的雷亞爾說：「這對我來說完全是無稽之談。基於科學證據的評分，與建立在陰謀論上的評分擁有同等權重，這是不公平的。」她認為，這些變動將讓社群媒體變得更加極化（polarised）。因為社群註解是以用戶參與度為基礎，而最積極參與的往往是持最極端立場的人。如果由他們來決定社群註解的內容，這些註解將難以保持客觀公正，反而可能助長更多憤怒與仇恨。

另外，Meta 也將取消對移民與性別認同等敏感議題的討論限制，例如，新規定允許用戶基於性別或性傾向指控他人「精神疾病或異常」，同時對自行公開承認種族歧視、恐同與伊斯蘭恐懼症的用戶刪除警告。

祖克柏的言論會帶來什麼影響？

祖克柏的聲明與 Meta 新聞稿均指控事實查核人員存有偏見，並將他們的工作描述為審查制度。然而，事實查核人員只負責查核，並無權決定哪些內容應受到管制。我訪談的許多事實查核人員，都強烈反駁祖克柏指稱事實查核員存有偏見或妨礙言論自由的說法。

Meta在其政策中提及，當內容經過事實查核人員評估後，Meta 會加上註解，提供額外背景資訊給用戶。換句話說，最終是由 Meta 決定如何標記錯誤或誤導性內容，或降低排名。

此外，想要加入 Meta 事實查核計畫的機構，必須獲得非黨派（non-partisan）組織的認證，例如國際事實查核聯盟（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 IFCN）或歐洲事實查核標準聯盟（European Fact-Checking Standards Network, EFCSN）。申請機構需通過獨立審查，並遵守嚴格的政治中立標準，Meta 過去也曾讚揚此標準。

我訪談的許多事實查核人員擔憂，Meta 將事實查核機構當作替罪羊，可能會引來更多攻擊。義大利的卡內塔表示：「事實查核人員早已面臨大量攻擊，如今被指控為『審查者』或『政治偏頗』，只會讓那些本就想騷擾我們的人更加肆無忌憚。」

布拉庫斯在 2023 年的報告，調查涵蓋來自 28 個歐洲國家的 41 家事實查核機構，其中多數受訪者表示，自從加入 Meta 計畫，對他們的攻擊變得更加頻繁。報告還指出，事實查核人員經常被誤導性地描述為「審查者（censors）」。她認為，現今的新聞生態已變得支離破碎、多數人透過網路獲取新聞、社會的不信任感空前高漲，因此，事實查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