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新聞評論》（LatAm Journalism Review）指出，中美洲原始的沿海叢林原住民，會打撈船隻在海上丟失的貨物，希望藉此大發橫財。如今成包的毒品流入此處規避檢查，犯罪問題也逐漸滲透到部落，從宏都拉斯東部海岸延伸至尼加拉瓜東北部的莫斯基蒂亞（Moskitia）地區，淪為非法走私的據點。[1]

來自中美洲國家薩爾瓦多的調查記者胡安·何塞·馬丁內斯·多布伊松（Juan José Martínez D’Aubuisson）與布萊恩·阿韋拉爾（Bryan Avelar）發表了雙語、詳達逾60頁長篇報導《莫斯基蒂亞：淹溺於古柯鹼的宏都拉斯叢林》（The Moskitia: The Honduran Jungle Drowning in Cocaine）三部曲，並獲得了西班牙《國家報》（El País）頒發的「奧爾特加·加塞特獎」（Ortega y Gasset Awards）。[2]

評審指出，報導完整涵蓋了當前的橫向主題，例如販毒、環境或祖靈文化（ancestral cultures）所遭遇的威脅，細節闡述了生活如何被毒品侵蝕。

得獎記者胡安則表示，分析此議題時採用「民族誌」的研究方法，包含長期共存（prolonged coexistence）、研究日常的形成脈絡、以人類學民族誌的方法回顧歷史與並結合文化因素。最重要為「願意花盡可能更多一些的時間，與打算研究的群體相處」，用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來了解這個地方。

報導發表在專注於拉丁美洲犯罪議題的非營利智庫和媒體機構「InSight Crime」。胡安表示，之所以會開始報導莫斯基蒂亞毒品犯罪問題，是聽從該機構的聯合創始人史蒂文·杜德利（Steven Dudley）的建議。

擁有社會文化人類學家背景的胡安，自2014年以來致力於宏都拉斯靠大西洋的沿岸、莫斯基蒂亞地區的調查。該區的熱帶雨林環境和原住民部落文化，起初使他感到新奇與擔憂，他邀請曾經多次共事過、懂得應對暴力環境的布萊恩一同前往。

胡安清楚即將涉入險境，已在薩爾瓦多共同處理幫派議題、早於2016年就相識的布萊恩成為理想選擇。布萊恩表示，先前從來沒有到訪過莫斯基蒂亞，那裡的毒品走私和與原住民之間的衝突在中南美洲並非秘密，而他們不清楚的是，其規模究竟有多大。

莫斯基蒂亞為南美洲與北美洲的古柯鹼重要轉運節點，也是宏都拉斯大毒梟拉蒙·馬塔·巴列斯特羅斯（Ramón Matta Ballesteros）活躍範圍。

胡安與布萊恩第一階段進行資料探勘，及建立人脈網路（包含研究人員和非政府組織人員）。他們在前進莫斯基蒂亞的門戶、近海小鎮倫皮拉港（Puerto Lempira）待了一週，與當地領袖取得聯繫，對方不僅協助他們了解該地區，還擔任翻譯角色。消息來源的人脈「滾雪球一般」，一個介紹一個，穿針引線使調查小組對事件發展的輪廓理解更為清晰。

莫斯基蒂亞深陷於毒品與犯罪危機，在他們到來之前，新聞界幾乎不會報導，人類學對其所知甚少。有犯罪集團以外的人到來，並開始紀錄這片土地發生的大小事，對於當地人而言非常罕見，樂見外界開始關注原住民與毒梟之間的衝突。

實際造訪過後，布萊恩表示：「莫斯基蒂亞為人間天堂，為中美洲的瑰寶，其景色是一生見過少有的豐富多姿，如今卻一步步地被摧毀，並受到漠視。」

胡安表示，報導的文字風格，以第一人稱的摘錄、印象和主觀的分析及生動詞彙，近似於小說的文體，與其他國家主流的報導大為不同，卻是拉丁美洲新聞業的典型風格。

胡安指出：「我們就是傳統敘事、這類新聞業孕育出來的孩子。」並列舉了記者前輩，包含加西亞·馬奎斯（García Márquez）、魯道夫·沃爾什（Rodolfo Walsh）、馬丁·卡帕羅斯（Martín Caparrós）及萊拉·格雷耶羅（Leila Guerriero）。

報導發表之後，胡安原以為複雜的調查報導會阻退讀者，預估僅極少數人願意靜下心了解這個故事。沒想到在推出後，出乎意料受到各界矚目，大眾並沒有不閱讀，並沒有只看TikTok短影音，「只要寫得好，人們仍願意閱讀長篇報導。」

莫斯基蒂亞佔地22,568平方公里，約台灣的0.6倍大，人口為10萬多人。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糧食不足影響了莫斯基蒂亞地區43%的人口，近一半的人沒有穩定的食物來源。[3]

由於人煙罕至、位處偏遠又靠海，自1980年代以來盛行毒品走私與交易。受困於當地失業和飢餓等社會條件，毒販在此又獲得廉價的勞動力來源。原先與世隔絕的地理位置，成為走私者的犯罪天堂。

毒品並未讓當地原住民的米斯基托（Miskitos）部落變得更富有，而米斯基托文化因外來入侵處於衰敗的邊緣。偶然飄在海上的古柯鹼塑膠包裹，成為整個家庭與村莊賴以維生的希望。漁民將生計寄託在那些白磚上，而不是寄託在海底的龍蝦。一些人變成海盜，也有人染上毒癮不可自拔。

古柯鹼價格持續下跌，從每年完好包裹的每公斤9,000美元（約新台幣29萬元），到現在的4,000美元（約新台幣13萬元）。即使如此，米斯基托人需要辛勤地工作超過一年，才能賺取4,000美元的薪水。

米斯基托語沒有表達20以上的單字，20是「yawanaiska」，字面意義為所有手指加上所有腳趾。傳統的米斯基托人沒有資本主義或金錢的概念，仰賴狩獵或播種維生。靠毒品而得的財富成為災難。

調查報導的第一篇章〈當天堂出現古柯鹼〉提到，米斯基托人深信，古柯鹼出現是由於超自然力量凶兆，與神靈、命運或個人業力有關，他們將外來的毒品納入信仰之中，並稱惡勢力誘惑人們偏離正軌。他們認為，販毒取得的金錢受到詛咒，將像水一樣逝去，只能帶來短暫的歡愉。[3]

互相搶奪古柯鹼成為莫斯基蒂亞的日常。在海上發現古柯鹼包裹的布魯圖斯（Brutus），與記者分享了從海盜手裡逃脫的「冒險故事」。布魯圖斯事蹟傳播開來，被稱呼為「大海獎賞的人」、「智取海盜的勇者」。

然而，布魯圖斯卻透露，經過兩天不休的飲酒、吸毒與買春，尋歡作樂之下迅速耗盡所有的錢和毒品。此後，未能搶劫成功的海盜誓言將奪取他的性命，與朋友出去總是要求他付費，大家指責他不願意分享，攤販賣給布魯圖斯的價格往往更為高昂。

位於宏都拉斯和尼加拉瓜邊境的莫斯基蒂亞地區，是中美洲最後的原野之一，保有原始生態系。如今，土地被非法出售和入侵，原住民被趕走，走私者砍伐了數千公頃的林木，用鐵絲網和武裝警衛圈起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將具備生物多樣性的原野打造成古柯鹼走廊。

宏都拉斯空軍在2021年9月16日下午3點，從空中對準米斯基托人開槍，槍林彈雨之下，人們陷入混亂與恐慌。儘管軍方聲稱當天事件為軍人對抗毒販，但所有跡像指出現場是直接攻擊平民。沒有提及衝突的傷者和死者，沒有提到向兒童、照護中心和教會開槍。[4]

由原住民領袖簽署的申訴書中，提到有11名的目擊者和受害者親屬證詞指出，當天下午沒有人攜帶武器，也沒有人向直升機開槍。宏都拉斯捍衛人權組織 「Litigio Estratégico」律師梅希亞（Mejía）指出，證據被隱藏並可能被銷毀，事件沒有接受完整的調查。

槍擊事件發生的40天，一群軍人挨家挨戶要求交出槍擊後的彈殼，「告訴我們是為了正義，但正義從未到來」。這並非單一事件。早在2012年，美國緝毒局（DEA）特工和兩名宏都拉斯緝毒特工乘坐船隻，與一艘民用客船相撞後，聯合空中直升機對平民開火，導致2名孕婦、1名 14 歲兒童和1名成人死亡，遇難者全部是米斯基托人，所有人都是平民。

美國司法部解密影片公開，事實真相大白[5]。米斯基托人另外提到了其他沒有記錄在案的暴行，包含槍擊、毆打、酷刑和搶劫平民，堅稱米斯基托人受到毒販以及宏都拉斯和外國政府的侵擾。

當地的米斯基托原住民生活貧困，夾在毒梟的暴力與利誘，和政府冷漠與追捕之間艱難生存。即使缺乏先進武器，他們準備對這一切進行反擊。第三篇文末結尾寫到，少數原住民在莫科隆河（Mocorón River）準備武裝對抗，抵禦入侵者。黑夜即將來臨，時間會告訴我們，米斯基托人的命運通往何方。[6]

獲獎的兩位記者的調查工作受到母國薩爾瓦多的阻饒，在中美洲其他國家的報導也間接與薩爾瓦多存在的問題產生關聯，因此被迫離開。布萊恩表示，薩爾瓦多政府能夠隨時拘留他，「在這種處境之下，新聞記者的工作就是紀錄所發生的一切。」

參考資料

1. Global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Network – 〈Combining Ethnography and Journalism Into an Award-Winning Investigation in Central America〉
2. InSight Crime – 〈The Moskitia: The Honduran Jungle Drowning in Cocaine〉
3. InSight Crime – 〈When Cocaine Comes to Paradise〉
4. InSight Crime – 〈When Death Flew Over the Ébano Lagoon〉
5. InSight Crime – 〈What the DEA Can Learn From the Honduras Debacle〉
6. InSight Crime – 〈The Resistance at Mocorón 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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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蔡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