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記者/林佳樺 編譯
誰可以告訴大眾關於「我們」的故事?為什麼新聞編輯室的主管要重視多元性?記者的中心思想不就是要保持客觀嗎?面對新聞產業中這些懸而未解的問題或是討論,美國西北大學宣布了他們的最新計劃:在報導的訓練上他們將要專注於社會正義(social justice),尤其是針對LGBTQ相關的議題。
目前為BuzzFeed以及衛報撰文的史蒂芬·史瑞查(Steven Thrasher)是紐約大學美國研究的博士候選人,同時也是全國女同志與男同志記者協會(the National Lesbian and Gay Journalists Association)2012年的最佳記者,他將會擔任西北大學莫迪爾新聞學院(Medill School of Journalism, Media, Integrated Marketing Communications)所創辦的Daniel H. Renberg的第一任主席;而史瑞查完成2019年春季的論文辯論後,也即將在莫迪爾新聞學院任教。
在以下的對答中,史瑞查跟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談論身為一名有色人種,又是酷兒身份的記者職涯;並從中延伸何謂在報導中必須具備的多元性價值,以及他希望自己在莫迪爾新聞學院可以教導給學生的東西。(為求精簡,以下的對話內容已經過適當編輯。)
Q1:你即將擔任的職位非常特別,因為這結合了新聞以及LGBTQ的議題。你認為使用LGBTQ為切入點來融合新聞教育的價值是什麼?
酷兒歷史跟酷兒研究無疑是了解美國很重要的一部份,LGBTQ不管是在歷史上或是當代美國都做出了許多重要的貢獻,我曾報導過的許多議題中,像是同性婚姻、佔領華爾街(Occupy Wall Street)或是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他們都是其中的領導者角色。我們要了解LGBTQ在美國歷史中所扮演的角色,同時也要了解他們是許多現今社會議題與討論的重點,這和其他非LGBTQ族群無異,我們都同樣被影響著。
川普上任的那週我開始思考這類的媒體議題。在Marketplace廣播電台工作的路易斯·衛萊斯(Lewis Wallace),他是唯一公開跨性別身份的國家廣播記者,他寫了一篇發人深省的文章,是關於媒體的客觀性以及我們又是如何「主觀」地看待事物,這是必須面對與解決的事。
此文一發出來他幾乎是馬上被開除,因為美國公共媒體(American Public Media)說:「我們非常客觀,而這違反了我們所相信的事物。」這件事讓我思考身為記者,我們總是必須面對自己的主觀性。透過酷兒研究來進入新聞教育的學習可以大大地幫助學生,這無關乎他們是不是LGBTQ。教導學生LGBTQ的歷史與觀點都可以幫助他們在進入報導的世界後—做為一名記者—知道該如何看待議題以及質問所見。
如果有意識到該對LGBTQ的議題主持公道與正義,你就會了解性別議題在這部分該如何切入,也會知道大部份的系統是怎麼運作的。羅南·法羅(Ronan Farrow)因為他報導的性騷擾議題而獲得全國女同志與男同志記者協會的最佳記者。如果你可以從那些使自己的性(sexuality)與性別(gender)受到特定方式保護的人身上汲取觀點,並從中來了解新聞的運作,你也會同時了解性騷擾事件是怎麼發生的。
Q2:你提及路易斯·衛萊斯以及在一篇關於他被開除的文章中討論新聞編輯室缺乏多元性。辦公室中過度巨大的「白人性質(whiteness)」會如何使我們這個行業失去專業?
我們在「白人性質」的辦公室裡,還有在異性戀為主的新聞編輯室裡,失去太多東西了。我在2016年五月時為衛報做了一部關於預測川普會選上總統的影片,其他非白人的記者和酷兒記者都非常嚴肅地看待此事,因為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與我們息息相關。我們在同志婚姻這場戰上贏了,很棒沒錯,但我們同時也看到在廁所法案(bathroom bills)上與日俱增的強烈反對。很多主流媒體忽略川普的影響力,沒有問對問題,忽略報導這些事情的重要性,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看到這些議題的存在。
當新聞編輯室裡缺乏多元性,我們就會錯失許多重要的報導,這些內容對於所謂「被邊緣化的人」格外重要,他們的故事必須讓大家知道,而且這些報導通常能讓我們更全面地看到不同事物的面向。沒有多元性的話,我們會失去新聞最的主要功能:「質疑現狀。」有許多人是支持「維持現狀」而且保有他們原本取得新聞的便利性,想的是如何靠近權勢來保障自己的職涯,報導的都是那些可以想像的內容。如果一間新聞編輯裡大部份都是異性戀白人,在同樣的學校接受同樣的訓練,那他們根本不會去質疑和挑戰現狀,缺乏多元性只會讓這樣的狀況更嚴重。
Q3:多年來新聞編輯室缺乏多元性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但在拓展多元性上卻沒有太大進展。你認為這是為什麼?是缺乏承諾?還是沒有辦法了解員工多元性的價值?或是其它可能原因?
我想是缺乏承諾。要僱用有多元背景的員工並不難,但要讓在上位者願意做這件事卻很難;BuzzFeed跟衛報在這點而言都做的不錯。新聞業的管理階層必須願意承諾並付出行動,只是這些人通常不會輕易妥協。
Q4:即將前往西北大學任教,在課程設計上你會採用哪些新聞從業中的例子?
我主要會透過寫作的方式來教新聞學院的學生社會理論跟美國歷史。我會用自己的記者背景作為例子來討論社會運動,像是「佔領華爾街」、「同性婚姻」和「黑人的命也是命」這些社會運動都是我要運用的教材;我要讓學生知道何謂俱有批判思考能力的記者,也要讓學生了解記者跟社運人士的不同之處。
另外也會開設一堂跟HIV/AIDS有關的課,AIDS在美國歷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部份但卻被大大忽略。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 在2016年發佈的資料中說每兩位有同性性交的黑人男性中,就會有一位在其一生中呈現HIV陽性反應,這是非常驚人的數據,代表每年全球有一百萬人死於愛滋之後又有一半像我一樣的人會是HIV陽性反應。作為記者,面對這樣重要的議題,我們一定要迎頭痛擊。
試想,如果今天是半數的白人女性呈HIV陽性反應,新聞肯定每天都報!我要訓練學生有批判思考與分析的能力來知道什麼是重要的議題,什麼又是該被報導的。接受這個職位後不只是「看看」國內發生了什麼事,必須要看到一些陰暗的角落,那些「被邊緣化的人」的故事,他們通常是受苦最深的。
Q5:新聞編輯室一直沒有辦法好好報導性別認同跟跨性別相關的議題。你認為二、三十年後,當我們回首往事,我們會問自己什麼?
有一天我們回頭看這一切,我們就會發覺多年以來都是單一性質的一群人(monolithic group of people)擁有我們文化的話語權。回首二十世紀中的民權運動,當時在新聞編輯室中有黑人記者是件奇怪可疑的事,更遑論讓黑人記者報導民權;雖然現在這個狀況已有改善了,但提及性別認同跟表達(gender identity and expression)和跨性別者—由其是有色人種—根本沒有太多代表發聲的餘地。
在繞回我們談論的客觀性,異性戀白人男性常常被認為是客觀的代表。我們寫新聞的時候,一定會帶入自身的經驗,而異性戀白人男性在現有的權力結構中占有很大的優勢。有一天回頭看我們一定會說:「很明顯的,當初討論這些議題的人都還是帶著『主觀性』,每個人都應該有訴說自己故事的權利。」
還有一個次要議題是,那些來自不同種族與背景的人現在也有機會發表自己的評論,跟以往比起這是一個很大的改變。但他們通常就是拿到幾百美金的酬勞,之後也沒有特別的職涯或是工作上的發展機會。如果你是寫這類的社論或是評論的人,你就更不可能會有機會拿到一份被認為需要保持「客觀」的工作。要有所改善的話也是取決於現在的新聞媒體業是由哪一些背景的人所組成。
Q6: 在你記者生涯中,哪部分的經驗幫助你型塑了即將在莫迪爾新聞學院任職的立場與觀點?
我在StoryCorps(美國國內的非營利組織,主要在記錄與分享「人」的故事)工作時,我必須安排二十二州裡多達五百人的面談,因此有幸聆聽美國大眾的故事,從中也發現美國大眾是如何代表文化上或是政治上的改變力量。多年來我也觀察一些社運人士,他們的公開表態讓他們的生命陷入危險或是困境,我感到很榮幸他們願意信任我並且分享他們的故事與歷程。作為一名記者,我認為我更是要對這些故事負起好好報導的責任,我希望我訓練我的學生也成為這樣子的記者。
開始教職的工作後,其中一樣我一定要教導我的學生的是:訓練他們看到邊緣的事物跟被遺漏的議題。我們不能忽略HIV/AIDS,我們不能忽略性工作者如何被不公對待(尤其是針對酷兒身份的人),我們不能忽略酷兒青少年,我們更不能忽略那些深深影響跨性別者的各州法案正在悄悄被通過。
我要我的學生永不停止地用酷兒的方式與視角去思考!作為非性別主流的我們朝向異性戀所謂的「正常」道路開闢時,我們的身份是一種天賦:「我們有看到『非中心』事物的能力,這項天賦也成就了我們作為一名有影響力、強大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