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 / 雪莉‧芬克(Sheri Fink)

安寧療護? 慈悲的殺戮?

  2005年9月1日卡崔納颶風水災下,紐奧良境內一家紀念醫院因為院內維生系統停擺、醫療物資匱缺,連基本的食物與飲水都出現了問題,所有的工作人員十萬火急地將患者從停車場往上疏散至頂樓的直升機停機坪,等待外界救援。

  9月1日星期一凌晨,危機正式進入72小時,該紀念醫院財務長柯蒂氏‧道司奇(Curtis Dosch)在急診室斜坡外,對聚集在那裡的醫護人員宣布一件為之振奮的消息,她已經取得位於達拉斯(Dallas)地區的「特奈醫療體系」,「特奈」救援團將在當天將派遣一組直升機隊抵達紀念醫院,協助救護院內病患轉至其它醫療院所照護。一開始所有的醫護人員還半信半疑,但下一秒鐘,院內即充斥著疏散兒童與婦女的喧囂聲。

  不久,救援的船隻紛紛聚集至醫院,連原先停泊在附近漁船,也全部被醫護人員徵調至本次的救援行列。根據一位在當時監看直升機坪的紀念醫院護士指出,直升機大約在日出後的幾個小時內抵達頂樓的直升機停機坪加入行動。「特奈」組織發言人以及2008年的穆德瑞克(Mulderick)法庭證詞也都證實了這點。

  圖片來源:(Brad Loper/Dallas Morning News/Corbis)

  此時,醫院到處充滿著軍隊與工作人員疏散病患來回奔跑的刺耳喊叫聲以及救援隊起降落的隆隆聲響。當天清晨的急診室外面,突然出現了一批面色鐵青的警察人員,他們使用手上的長槍對院內每個人咆嘯,要所有人在傍晚5點前全面撤離醫院,因為紐奧良城市發生大型民間暴動,再不離開的話,連他們也保護不了醫院。

  庫克(Cook)回憶,當時在醫院二樓,庫克與卜兩位醫生都相當地疲憊談論著要如何處理重症第三級病患(Category 3),當時院內的第三級病患有九位,但這九位病患都還未從七樓的重症病房被救下來。根據庫克的說法,當時卜醫生很擔心這些病患可能沒有被救出來的機會了。卡崔納侵襲時,庫克人並不在七樓,但是卜跟我說了,她覺得在住在安寧病房的慢性重症病患待在現在的醫院情況中,可隨時會死,並且也可能無力承受風災後接踵而至的炎熱高溫侵襲。眼見傍晚五點撤離時間將屆,庫克也認為在限定時間內,依目前精疲力盡的醫護人員可能無力將這九名重症患者救下來,當時外面的醫護以及救援人員也都不在現場協助處理這九位病患,但老實說,我們當時也想不出任何辦法去疏散這些重症患者。

  當時庫克告訴了卜要如何混合嗎啡(morphine)以及安眠鎮定劑(benzodiazepine)兩種藥物。這混合藥物的藥效,是可以病人讓慢慢睡去,並近一步安詳離開人世。庫克進一步解釋,其實這個舉動其實也代表著同時拔除患者身上的人工呼吸器,讓患者慢慢地停止呼吸,慢慢地離開。庫克說,他相信當時的醫生卜已經了解要怎麼調這些藥物,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庫克表示,因為這是在情勢危及的醫療情境下,唯一一條可以讓病患走得平順、安詳的路。

  2007年卜在接受新聞週刊(Newsweek)的訪問中表示,卜事後與幾名醫生坦承,自己確實在當下對幾名三級重症患者進行注射。但是她當時只是想:「我想要幫助這些患者減輕他們的痛苦與焦慮。」因為「他們終將會離開人世,否則我們難到要忍心看這些病患進入另一座人間煉獄受苦受難?」但除此之外,卜並沒有對星期四當天所發生的事多做說明。接下來所發生的事都是從其他管道所蒐集慢慢將事件拚湊而成,其中消息來源包括路易斯安那州(Louisiana)法院調查員的報告以及記者的訪談資料得來。

  安養中心護士長門德斯(Mendez)在風災時,待在一樓不眠不休地工作,門德斯之後也告訴本次事件調查員。在黎明之後,門德斯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並看到救援隊伍已開始有所移動。門德斯隊調查員表示,自己當天大約是在早上8、9點的時候抵達七樓,並沿著七樓走廊走的時候,她發現這些重症病患身體情況看起來相當糟。有幾位病患在當時已經呈現無意識狀態,嘴角吐著白沫,呼吸看起來也不順暢,似乎快要撐不下去樣子。此外,早已有兩位重症患者在星期三的時候於安護中心嚥下最後一口氣,所幸其他七名患者仍安然渡過長夜,但這七名患者為了減輕他們的痛苦,有部分病患已經被靜脈注射微量的嗎啡或者是鎮靜安眠藥。

  門德斯護士長告訴調查員,當時她知道卜醫師正在找她,她們坐在窗邊,卜醫師看起來非常地煩惱,並告訴門德斯說,她覺得這些安寧病房的患者可能撐不過去了。門德斯也對卜無奈說:「我有同感。」

  門德斯告訴調查人員,卜告訴了我,她已經決定要對病患施與致命的嗎啡與鎮定劑的注射劑量(但稍後卜的律師理查‧賽門否認了「致命劑量(lethal doses)」這項說法)。門德斯隨後說,當時整座醫院全被軍事法所保護管轄,雖然這並不是重點,但其實代表卜醫師的所有行為都是在軍事指令下所被默許認可的。門德斯之後也離開七樓現場,協助去疏散院內其他員工,因為門德斯也擔心院內員工以及自己都會在下午五點前被軍警當局強制驅離下樓。

  安護中心資深領班黛安娜‧羅比蕭(Diane Robichaux)稍後也走進調查員辦公室,她回憶起當時對調查員所說的事(但她婉拒當面對記者說明),羅比蕭女士表示,她當時上午9點和一些安護中心員工已經下樓,當時戴安還問「特奈」救援組織的穆德瑞克,7樓的病患何時可以被撤離完畢?根據羅比蕭回憶穆德瑞克的說法:「這項救援計畫,其實並未要救出全部患者意思!」並且告訴我馬上去見卜。

  在羅比蕭與調查員的訪談中可發現,她沒有記得很清楚卜醫生到底跟自己說了甚麼。但羅比蕭依稀記得卜跟自己說:「這些病患可能沒有辦法被完全被救離這裡。」但是卜當時並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安樂死(euthanize)」這個字眼。然而調查員卻注意到,羅比蕭說到卜使用另一個「舒服的(comfortable)」的字眼來描述當天卜醫生對病人實施靜脈注射的行為,引發了一系列爭議。

  羅比蕭回憶起當天卜所告訴她的話,卜說那天在七樓安護中心的重症病患全部都沒有意識,也沒有察覺到那些注射管是有何用途。羅比蕭跟調查人員說,當時卜跟她說所有的重症病患已經都沒有意識,其實我看到的並不是這樣。羅比蕭看到其中一位重症病患,體重達380磅的男性艾麥特‧艾弗瑞特(Emmett Everett),他的意識「非常清醒」,也很清楚自己目前所處的醫療環境狀況非常匱乏。當時這位患者早上的時候還餵自己吃早餐,並且很有精神地問羅比蕭:「要不要一起玩搖滾樂?」

  另一位61歲宏都拉斯籍勞工患者,根據病歷資料顯示,目前正等待結腸造口術的外科患者,以紓解慢性腸阻塞的痛苦。儘管病患本身有複雜性脊髓神經壓迫症所導致的下身癱瘓,但照顧她的護士以及她的妻子都說這患者相當有幽默感,也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患者也不曾對自己的身體的殘缺而怨天尤人。這名患者同時與其他安寧病房的病患住在同一層樓,根據資料顯示,這位61歲宏都拉斯患者也並未簽署「不施予急救醫囑(D.N.R)(Do Not Resuscitate)」意願書。(注一)

  霎時間,患者的病情惡化,艾弗瑞特全身麻痺,任何藥物注射全沒有任何效果,當下已經被診斷分類為「第三級」重症患者。根據羅比蕭的說法,當時380磅的病患艾弗瑞特因為太重了,醫護人員根本無法從樓梯間往下運送,僅能勉強透過機械室的牆壁管道送至直升機坪。當時顯示所有救護人員其實是有辦法可以拯救艾弗列特。

  但是當時在安護中心男護士安德魯‧格雷米林(Andre Gremillion)告訴調查員,當時有一位女性內科醫師(據悉格雷米林當時不知道她就是卜)在問說是不是有人認識艾弗瑞特這名病患,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告訴他因為病患的噸位問題,可能沒有辦法順利搭救他。卜她們開始跟格雷米林斡旋,看他是不是可以幫助艾弗瑞特讓他舒服、放輕鬆一些來知道我們接下來要跟他說的事,並且告訴他目前醫院的狀況,尋求患者的諒解。格雷米林也明確地告訴調查人員,其實他並不想要當那一位告訴艾弗列特這件事的人,因為這無疑是要告訴患者:「我們到最後可能得以順利獲救,但唯獨你(病患)必須被留下。」在那當下,格雷米林自己也承認亂了分寸。

  格雷米林的直屬長官,也是他的好友,安護中心的護士主管吉娜‧伊斯貝爾(Gina Isbell)告訴記者,她大約是接近中午11點的時候撞見格雷米林在哭泣,並且搖頭說不。格雷米林與自己隨後在走廊擦肩而過,伊斯貝爾見狀追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並把他帶到一個空房間了解到底發生甚麼事。伊斯貝爾只見格雷米林不斷地激動重複說:「我做不到。」

  伊斯貝爾不斷追問格雷米林:「到底要做甚麼事?」但只見格雷米林欲言又止,伊斯貝爾只能不斷地安撫他:「說出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格雷米林卸下心防,伊斯貝爾聽了他的說法後,氣急敗壞地找她的護士長羅比蕭理論:「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我們正在對患者做這樣(安樂死)的事嗎?」

  伊斯貝爾回憶起當初羅比蕭掉著眼淚,無奈地跟她說:「是的!」哭著說:「我們的病患可能無法被順利救出醫院了。」正當所有安護中心的人都忙著靜空病房時,羅比蕭把伊斯貝爾拉到一個無人的樓梯間安撫她的情緒,但當時伊斯貝爾已哭到不能自己。

  伊斯貝爾表示自己到目前為止在醫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病患,其中有一位90歲的病患艾莉絲‧赫茨勒(Alice Hutzler)跟她有如至親,雖然患者正受褥瘡以及肺炎之苦,但伊斯貝爾曾向艾莉絲的女兒保證,會竭盡自己一切所能提供艾莉絲完好的醫療照護。然而伊斯貝爾現在能做的,只能在艾莉絲以及其他病患往生前,不斷地為她們禱告。

  根據安護中心的藥劑師史蒂文‧哈裡斯,對調查員所發表的陳述顯示,卜醫師帶了許多瓶嗎啡藥劑到七樓。根據調查員的說法,哈里斯的律師指出,哈里斯又多給卜一些嗎啡與鎮定劑(midazolam)—這一類鎮定劑是速效型藥劑,可在手術前快速誘導麻醉。Midazolam鎮定劑有如嗎啡一般,可有效抑制呼吸,過去醫生在從事醫療行為上都曾警告若要混合使用兩種藥物導入麻醉,必須要謹慎調和兩者劑量比例。

  但同時,安護中心內科醫學中心主任克莉斯提‧約翰遜 (Kristy Johnson)說出她接下來所看到的事情。她告訴法院調查人員,她親眼看見卜和另外兩名護士正倒入液體到病患的靜脈注射點滴。隨後約翰遜帶著護士到艾弗列特位在7307號病房,約翰遜問她們說,她從來沒看過卜在診治病人時的神情會像今天如此慌張不安,究竟發生甚麼事?而約翰遜無意間聽到,卜準備要幫艾弗列特「安詳地昏迷」。隨後卜消失在艾弗列特的病房,並把房門鎖上。

  當時七樓的醫護人員似乎都在做這樣的事,約翰遜握起一些病患的雙手為他們念祝禱文,一旁卜以及紀念醫院的護士則開始對病患注射藥劑。病患威爾達‧麥克馬納斯(Wilda McManus)的女兒安琪拉(Angela)不放棄要救自己的母親,積極要取消母親在生前所簽署的D.N.R.,但是卻徒勞無功。雪上加霜的是在這個時候威爾達發生了嚴重的血液感染,醫生也束手無策。根據約翰遜的說法,卜此時在威爾達的耳邊輕輕地告訴她:「我們等一下就讓您感到舒服一些。」

  約翰遜接下來與一名護士來到了赫茨勒位於7305的病房,約翰遜輕輕握起這位女病患的手,並且念了一小段的祝禱文。約翰遜盡量避免將視線往下移看護士正在為病患進行注射的畫面。但是轉個眼,約翰遜卻看到這名護士卻是在對赫茨勒的同房病友90歲的蘿斯‧薩瓦(Rose Savoie)進行注射。這位女病患年事已高,罹患嚴重支氣管炎,並同時併有長年的腎臟問題。其實,安護中心的護士稍後也告訴調查員這兩位病患在當天早上的時候意識仍非常清楚,狀況也相當穩定。

  一位住在印第安納波利斯(Indianapolis)的布倫恩特‧金(Bryant King)博士嚴正譴責安護中心的醫生以及護士對病患所進行的安樂死行為。根據同樣在紀念醫院工作的二樓員工說法,當時大廳提款機旁有12位第三級重症病患在等待救援,其他紀念醫院內的員工、義工以及醫護人員,同時也包括布倫恩特‧金,大家都在忙著疏離病患。大約到中午時分,金博士看到卜安娜醫生手上正捧著一堆針筒,並且走到提款機旁那些等待救援的病患身旁,輕聲地跟他們說:「等一下我會幫你注射一些東西,會讓你感到舒服一點。」

  金博士完全不能同意這樣的做法,直呼:「這根本不是醫生該做的事!」因為病患在注射後會強烈地感受到全身性灼熱感,相當地不舒服,甚至有少部分的人會感受到像末期病患的痛苦。根據我的觀察,那些病患根本還沒達到需要為他們施打鎮定劑的程度,「別跟我說這是慈悲結束一個人生命的做法!我完全不能苟同。」當金博士看見卜醫生手拿著一堆針筒,金博士歇斯底里地轉身向其他人說:「別開玩笑了,我要離開這裡,這太瘋狂了!」說完,金博士抓起包包,怒不可抑地衝下樓,坐上船準備離開醫院這是非之地。

  院內神經放射科醫師比爾‧阿敏頓(Bill Armington)看到金博士怒氣沖沖地對他說要離開這裡。阿敏頓懷疑,醫院可能已經有人在使用安樂死,因為稍早他已經聽到風聲。阿敏頓回憶,當時他一心前往直升機坪幫忙指揮,他心裡想,能救多少病患是多少:「我只能盡我一切的努力把病患從屋頂送走,減少有人被安樂死的機會。」由此可知,無論是阿敏頓或者是金博士,雖然不贊同卜醫生安樂死的做法,但他們兩人也沒有積極的阻止。但是當時金博士離開後,有馬上傳手機簡訊給朋友,要求這些朋友通知媒體,有部分醫生正在討論是否要對瀕死患者進行安樂死。

  當時有三位醫師以及幾位護士在二樓現場,當時的醫生有:卜醫生、一位年輕的實習醫生凱瑟琳‧芙尼爾(Kathleen Fournier)以及胸腔肺部醫師約翰‧蒂勒(John Thiele)。這位約翰‧蒂勒自卡崔納風災以來,從未公開發表過自己對這場災難的相關意見,直到去年,他才願意跟我這位記者進行長時間的訪談,還原事件的過程。

  蒂勒說星期四早上,他看見蘇珊‧穆德瑞克走出急診室對著我說:「今天所有的病患以及工作人員都必須在傍晚前撤離醫院。」但是穆德瑞克透過律師表示當時他從未給予任何醫護人員時間以及期限靜空醫院的壓力,並且他們疏散的目標其實是這些已經筋疲力竭的同事們。

  當時蒂勒以及芙尼爾實習醫生正在幫兩隻從外面的飼主帶來醫院的小貓進行安樂死,情勢所逼,醫生們也救不了牠們,必須要把牠們留下來。蒂勒用針筒瞄準正在用爪子亂揮舞的小貓心臟,芙尼爾則用手抓住了小貓。當他們兩位醫生在進行注射之餘,蒂勒芙尼爾告訴他,穆德瑞克已經通知他們醫生要對病患「結束他們的痛苦」。但是芙尼爾對我說他並不想要參與這件行動。蒂勒告訴芙尼爾自己相當了解芙尼爾想法,並告訴她會和其他人處理這件事。

  但是穆德瑞克透過律師發表聲明,穆德瑞克確實有徵詢過醫生的意見,是不是要對病患投注一些「可以讓他們舒服一點」的藥物,但這句話的意思絕對不是要對病患進行「安樂死」的指令。

  蒂勒當時不知道站在他旁邊的就是卜本人,他以為卜也是二樓的醫護人員。蒂勒告訴記者,當時卜跟自己說那邊有幾名三級重症病患可能沒有辦法被疏散。蒂勒自己也認為,可能這些病患會撐不過去,可能會等不到救援。他相當擔心這些可能無法被順利撤離的病患們,也沒有辦法想像這些病患接下來的遭遇。蒂勒認為紐奧良的暴民可能會持槍衝進醫院搶奪醫療物資,暴民也可能會瘋狂掃射醫院。

  蒂勒想到這邊,看到卜醫生的注射行為。蒂勒馬上向卜問了好幾次:「需不需要幫忙?」沒想到卜醫生斬釘截鐵的趕走他:「不!你不沒有必要在這邊幫我做這樣的事。」蒂勒相當堅持地說:「我想要在這裡,我想要幫妳!」

  蒂勒對病患施以安寧治療的藥物,並且當時被授與可以教其他醫護人員進行注射。蒂勒告訴記者,他們當時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儘管他們認為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但從技術層面上說,是一項「犯罪行為」沒錯。「這個行動的最終目標就是死亡,我們的目標就是要讓這些病患離開人世。」

  蒂勒看見嗎啡、鎮靜劑以及點滴都已經擺好在大廳提款機旁桌子上頭,那裡有將近12位的病患,蒂勒首先對窗邊的四人行動,分別是三位白人老嫗以及一位體型魁梧的非裔美洲男子。蒂勒開始對這四位原先沒有任何管線的病患進行靜脈注射。原先這些尚有呼吸以及微弱呻吟的病患,慢慢地生命跡象開始轉向微弱,一直到這些病患沒有任何生理反應為止。蒂勒也看到卜以及幾位護士正在走廊邊幫病患注射藥劑。

  蒂勒行動後稍稍遲疑了一下,轉身問紀念醫院的加護病房護理站主管凱倫‧溫(Karen Wynn),她同時也是院內的倫理委員會一員。「我們這麼做真得可以嗎?」蒂勒還記得他問的是院內最德高望重的護士。

  從去年的公開訪談中,溫認為她覺得有這個必要去給患者施打藥劑,她確實有聽到一些傳言說醫院給病患安樂死,但溫堅決否認。因為當時根本就沒有人跟她說病患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他們當時的目標就是要讓患者舒服一點,所以才會施打鎮定劑。溫自己也表示根本就不怕待到傍晚五點以後,她早就有心裡準備要跟醫院還有病患同進退,州立警察署的撤離令對她來說根本沒差,溫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等到所有病患被撤離後自己才會離開醫院。但溫也坦承,自己確實也被幾位病患的痛苦表情,而迫使自己改變一些想法。

  溫當描述當時自己的行為,她注意到有一位仰賴人工呼吸器、處於無意識狀態的老太太。溫準備了混有嗎啡以及鎮定劑的針筒,慢慢地注入老太太的點滴當中,老太太的呼吸漸漸趨緩,慢慢死去。老太太生命跡象在很短時間內慢慢消失。溫對記者說,當時我們醫護人員唯一能給病患的就是「舒服、和平、尊嚴的」離開人世。「我們盡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做好,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我們並沒有做錯的事情。」溫補充:「但即使有人說我們做的是安樂死,不代表我們每天都會做這件事。」

  蒂勒說自己當時給那些病患施打的嗎啡以及鎮定劑含量,比平常在加護病房使用的量還多。他握起這些病人的手,跟他們保證:「一切都會沒事的。」幾乎所有的病患在幾分鐘內斷氣,唯獨非裔美洲男病患除外。

  他的嘴巴是張開的,仰賴著人工呼吸器呼吸。蒂勒決定加強對該男子的嗎啡劑量。蒂勒試圖禱告,將他的手放到男子的額頭。其他的護士也在旁邊一同向聖母瑪利亞祈禱,希望這名病患可以順利地安詳離去。

  但是非裔美男病患仍持續地呼吸,這時溫以及其他護理人員心中都有個底,認為這是上帝的暗示:「我們(上帝)還沒準備要帶走他。」溫隨後回憶,當時她們就把這名病患從機械房的通風管道送到直升機坪疏救。

  但蒂勒卻有不同的說法,之後我就拿毛巾來蓋住他的臉,直到他停止呼吸為止,兩者說法大相逕庭。但蒂勒之後說,其實該患者不到一分鐘之後就斷氣了,嚴格來說患者也沒真正感覺到蓋毛巾後窒息的痛苦。蒂勒告訴記者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對的:「政府拋棄我們、『特奈』的人拋棄我們,幾乎沒有人可以在如此的緊急時刻幫助這些瀕死病患。」

  蒂勒以及溫兩人隨後回憶起當天,卜以及其他幾位護士位病患大體蓋上白布,並將他們移靈至醫院祝禱室,其他放不下的遺體就裹著白布,一個個並排放置在走廊的地上以及其他鄰近的空房。蒂勒為自我解釋:「這樣才能維持病患的尊嚴,我們並不像外界所想得那樣壞。」

  當天下午,紀念醫院的病理師以級實驗室主管逐樓檢察,一方面紀錄院內死亡病患的確切位置與人數,以及確認是否還有生還的病患留在醫院。不久,他們來到卜以及護士們執行注射的七樓,兩位醫師看到卜正對一名看似沒有生存希望的患者進行靜脈注射。當時實驗室主管告訴調查員當時卜醫生有向他們兩人提出請求,幫忙移動病患;但另一位病理醫師卻有不同的說法,病理醫師說他當時的確有幫忙卜醫生疏散病患,但是卜醫生根本就沒有回應我的話,之後病理醫生在再度跟卜確認是否需要協助?結果她卻回我說,她需要先跟麻醉醫生說話。

  外科醫生約翰‧沃許博士告訴記者,他當時癱坐在長椅上,連日來的疏散救護病患工作幾乎讓他累到吋步難行。當時他看到卜以及病理醫生下樓,卜的臉上看起來相當難過,就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我一見狀就問她:「發生了甚麼事?」我只知道他當時不斷跟我提到有關病患怎樣怎樣。

  沃許認識卜雖然只有一年的時間,但是依他對卜的了解,卜對於病患是非常有同情心的,對病患的照護也無微不至。我記得當時我鼓勵她不要洩氣:「我相信你做的事一定都是對的!所有的事終將過去,會沒事的。」

  激情的一天即將過去,救援船隻以及直升機搭載著病患以及醫護人員緩緩地撤離紀念醫院。大約晚上九點,一位肥胖的加護病房病患羅德尼‧史考特(Rodney Scott),剛從外科手術中復原,本身也帶著一點心臟疾病。這位超過300磅的病患是用垂釣的方式送到頂樓的直升機坪。因為過度肥胖的關係,史考特不良於行,他是紀念醫院最後一位被撤離的病患。但疏救史考特實為一件耗力又棘手的事情,一位護士還因此在半空中從直升機掉落,整個人就掛在直升機上,造成該位護士肋骨挫傷、脾臟破裂。

  史考特、蒂勒以及溫,三人被直升機送到路易斯‧阿姆斯壯‧紐奧良國際機場(Louis Armstrong New Orleans International Airport),但那邊的磨難才正要開始。好幾名的醫護人員以及病患都被遣送至那裏,環境相當惡劣,而且也是傳染病流行的區域。當地所派駐的聯合疾病管制中心團隊也面臨人力不足、物資缺乏的窘境,他們根本也無法提供眾多病患進一步的醫護治療。反觀機場的場景,蒂勒對記者說,假設那些重症病患今天沒有接受他的安寧注射,病患到這裡「也是在等死。」

(蕭裕民譯)

新聞來源

(注一):

在台灣目前也有「不施予急救醫囑D.N.R.」意願書的簽署制度,專門針對重症病患,目的是要給予癌末或重大傷病患者臨終前走得有尊嚴、安詳。而在生前根據患者本身意願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婉拒進一部侵入性治療與任何造成病患痛苦的急救行為。一旦病患本身簽屬後,醫院會自動通知健保局主動註記在病患健保卡上面。

延伸閱讀:
Dr. Pou 60 Minutes Interview
Propublica已將雪莉‧芬克得獎作品《紀念醫院的死亡抉擇》集結成專頁,讀者可參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