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落陷了一顆,黑暗中尋找亮光的星星。我的前同事何榮幸,也離開中國時報了。

  我們這個媒體世代,既是幸運的世代,也是悲傷的。

  90年代末期,正逢我們大學時期,解嚴、報禁開放,社會力與言論空間猛烈爆發,我們見識了台灣新聞史上最自由、最燦爛的一段時光。年少新鬚的我們,懷抱不同心情,投入媒體這一行,總以為,鉛字自有社會實踐的力量。

  隨後,有線電視開放,電視新聞占領一整排頻道;網路崛起,新聞更新不再以日計、以小時計,而是以秒論計。我們幾乎有了全世界,我們也幾乎失去全世界。

  大成報、首都早報、自立晚報、民生報、中時晚報紛紛熄燈;當我們意識到,報紙已是夕陽產業,大眾媒體的衰亡已是不可逆的趨勢。麻煩的是,我們已習慣這一行,我們已愛上這一行。

  難堪的是,年少的浪漫夢想還未死透,中年的殘酷現實已然降臨。不幸的從業者,被裁員、被資遣、被優離優退,有些人轉業開牛肉麵館,盤家小服飾店,作直銷,往往不善經營,蝕光了老本,凡此故事不絕如縷。

  幸運的從業者,跳槽、轉任公關,或歷經媒體易手,始終在動盪中,始終在適應中。至於看似幸運、實則不幸的從業者,碰上不適應媒體這一行的新老闆,一路暈車暈船,或像搭雲霄飛車,心臟經常跳出嘴邊來。

  但是,我們都老了,累了,只想守住年少那一點燭光,守住跑新聞、寫新聞那一點樂趣,守住我們賴以安身立命的這一行。

  然而,連這點都越來越艱難了。

  一年半前,我離開中國時報,許多不識我的朋友,說我勇敢,說我有尬次。其實我沒有,並沒有,我只有一個支持我的老婆,一個支持我的老弟,一個留下老屋讓我蔽雨的母親,沒有他們,我哪裡都去不了。

  我很清楚,留在媒體裡的許多朋友,無論是不是中國時報,他們比我勇敢,比我堅強,他們知道環境太壞,但選擇繼續戰鬥。

  當然,那些隨波逐流、逢迎拍馬、腦袋裝屎的媒體人不在其中。我今天在臉書上說:

  對於曾經努力說服,抵抗,甚或憤怒離開的前同事,我致上無限敬意;

  對於無奈留下的同事,我寄予祝福;

  對於在此風波中,迎合老闆「團結」口號,為財團利益犧牲新聞原則與同事尊嚴,一心只想博取老闆歡顏的中高階主管,我瞧不起你們,你們不再是新聞人,而是搖尾系統上的一根狗尾毛。

  還好,第三種人只是少數。

  對於大多數新聞從業者,這時代是個悲劇,一個不可逆轉的悲劇。除了何榮幸,有些人還在體制內努力,還在體制內反抗,但除非他們離職曝光那天,外界不會知道,不會知道其中酸苦。

  有位老同事在臉書寫道,因為不滿媒體環境,因為抗議經營者或主管,他已經辭職九次、換過九個老闆,而今,他不知能去哪裡了。

  我們都老了,累了,年少那一點江湖,越來越守不住了。

【後記】

理性的,批判的文章,我們都寫了很多,也讀了很多;往後,還要繼續批判下去。但謹此以文,送給榮幸,以及哭不出聲的媒體同業。

本文原文刊登於圖解】第一次買新聞就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