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桌上聊新聞

  同一時期,我跑新聞的城市成立警政記者聯誼會成立,在市警局附近租一間公寓當辦公室。有一天我向主管回報當天採訪到的新聞。

  主管問:「五分局的有一件強盜案,你不知道嗎?」

  我遲疑了一下:「我下午去五分局,但沒有看到這個案子。」我曾當面請教刑事組長(現改為偵查隊長)今天有無案件,他說:「沒什麼。」

  「聽說這個案子很有趣,趕快去了解。」

我滿肚子狐疑,主管怎麼會知道此案?趕到五分局再問,確有此事。我不好意思地打電話再向主管回報。

  數日後的一天下午,主管要我去聯誼會找他拿東西,這是我第二次到聯誼會。一進門我傻眼了,許多個警分局的刑事組組長、刑警隊警官、各報警政組主管和許多記者都在聯誼會,分坐兩、三桌打麻將或在泡茶聊天。

  平常不大理我的五分局刑事組組長,這會兒變了個人,在牌桌上吆五喝六,聊天說笑,還說些今天發生或破獲的案件。原來我的主管是從這裡獲得各警分局辦案訊息。幾位原本和我一起騎機車風吹日曬跑新聞的資淺記者,在聯誼會成立後統統窩這裡跑「方便新聞」,只有我是傻瓜。

  我與幾位陌生人交換名片。他們是加入義警大隊、警消中隊的酒店、舞廳、電動玩具店業者,他們到聯誼會打麻將,帶昂貴的茶葉與警官、記者泡茶聊天。

  聯誼會幾乎成了警方、特種行業業者和記者的交流場地,各方人馬各取所需。警方到這裡與記者搏感情、餵新聞,向黑道或特種行業探線索。警員到此和長官「增進同事間的感情」。記者在此廣拓黑白兩道人脈,讓新聞來源更廣,消息更靈通更正確。黑幫、特種行業的業者來這裡和警方套交情,打聽辦案進度。

  三方人馬是否真辦案、找新聞或有無送賄、收賄等檯面下的交易,只有當事人才清楚,此事只能做而不能說。無論如何聯誼會已經成功達成警民交流平台的目地。我討厭賭博,不會打麻將,喝茶會心悸失眠,鮮少去聯誼會走動,逐漸變成獨行俠。

合法帶槍保鑣

  當獨行俠的優點是常有獨家新聞,缺點是一個人精力有限,每天奔波三個警分局和廿餘個派出所,耗掉所有精力,還不時漏新聞。我的對策是,更勤快跑新聞,跑出獨家新聞扳回一城。

  我常央求刑警(現改為偵查員)帶我去埋伏。埋伏有兩種,一是已經鎖定特定嫌犯、逃犯或通緝犯,守株待兔抓人;一種是漫無目標隨處晃晃,有時會有收穫,有時則是混時間。

  有天晚上我說動了一個刑事小隊長帶我去酒店埋伏,目標是抓一個違反票據法的通緝犯。我興沖沖跟到酒店,小隊長安排我在一個包廂等消息,他帶三名隊員攜槍在酒店各處遊走「埋伏」。

  沒多久,一位妖嬈美麗的酒店小姐拿著一瓶高梁酒進包廂說:「經理吩咐我陪你,請問貴姓?」她一眼瞧破我是稚嫩的社會新鮮人,問我會不會划拳?

「只會剪刀、石、布」

「嗯!算了,喝酒吧!」她一臉掃興的表情,不情不願地先敬我一杯。我回敬一杯,剎那間一道麻辣乾燒的酒勁直竄腹部,嗆得差點吐出來,我猛灌冰水才將嗆人的味道壓下去。她看我也不會喝酒,改和我聊天。

  我拐彎抹角問她到酒店上班的原因,她說,母親在她幼年病逝,父親是船員,將她丟給祖父母照顧,家貧沒有錢升學,國中畢業後即到酒店上班,曾經月賺十餘萬元,被同居男友騙光,人財兩失。我聽了心中浮現14歲雛妓的身影。

  接著問她到酒店消費的內容,坐檯費算法,是否被黑幫逼迫下海陪酒,甚至被迫接客性交易?她被我問煩了,找我划十、十五、廿的數字拳,我贏一拳,她才回答一個問題,結果我連輸六次,六杯高梁酒下肚醉癱在沙發。次日中午我去刑事組,小隊長笑稱:「半夜抓到那個通緝犯,你竟然醉到叫不醒?」

  幾天後,我向一位資深記者提到此事,他勸我少去為妙。有的不肖警員仗恃取締不法業者的職權,以「插乾股」方式投資酒店。插乾股的方式是帶槍保護酒店,明為到酒店埋伏查案,實為酒店的合法帶槍保鑣,讓到酒店玩樂的黑幫份子有所忌憚,不敢鬧事或賴酒帳。有時候抓到通緝犯或查到黑槍、子彈,只是額外收穫,也可用來向警局交差,增加辦案績效。

  警方要賺外快,業者要找帶槍保鑣,獲得包庇,獲知取締或臨檢的消息,雙方一拍即合,互蒙其利,也是互相利用。

有時候,不肖警察不願明目張膽與酒店或色情業者往來,就會透過記者居間傳遞警方取締或臨檢消息,業者經由記者轉送賄款和三節餽贈的禮物。

社會記者因工作需要經常進出警察局、派出所,與各級官警熟識;記者不是公務員,下班後到酒店消費不受任何拘束,成為不法業者和警察之間的最佳的媒介。

  記者面對金錢和酒色的誘惑,一旦心動與壞警察和賭博、色情業者成了朋友,就很難回頭。

跟壞警察成了走同一條路的密友,於公方面,以後跑新聞容易多了。壞警察等於記者在警方內部的死線,任憑發生再大的命案、槍擊案或強盜案,都能輕鬆掌握精準消息和辦案進度,給報社最佳報導,這是跑新聞的優勢;於私方面,每月賺的外快比薪水多,又能與酒店、情色業者交朋友,方便流連酒店周旋在鶯鶯燕燕之間;在電玩店賭博有貴賓待遇,甚至投資成為股東,每天有白花花銀子賺帳,何樂不為?

★記者跟其他行業一樣,要保持清白或染黑全在良心

  但是,非法的錢賺得快,也容易惹禍上身,做決定前應先想想是否負擔得起後果。我建議,資淺的記者稍有疑慮時最好向資深老鳥打聽情況,避免誤入歧途。

  我認為,打麻將打跑新聞不全然是壞事,若是純消遣,既可抒壓又可拉近與採訪對象的關係,何樂而不為?就怕涉及賭博或交到壞朋友,新聞沒跑到又輸錢,就虧大了。

  其實,社會記者工作複雜,每天面對三教九流的人,好人壞人都有,採訪時宜保持中立,防人之心不可無。
  
  最重要的是傾聽自己良心的聲音,不該要、不能要的絕對不能要。賺黑心錢猶如刀口舔蜜,初嘗滋味甜滋滋,總有割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