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新世紀》週刊高級記者宮靖為當前新聞業下了貼切的註腳,網路為傳統媒體帶來革命性破壞,但也賦予重生。

卓越新聞獎基金會主辦「2013亞洲華文新聞獎得主論壇」,第一場座談由馬來西亞、新加坡、中國大陸與台灣的傑出新聞工作者,共同分享華文媒體遇到的困境。當馬來西亞、中國大陸同業仍為新聞自由努力,香港、台灣與新加坡卻面臨過度商業化導致的新聞娛樂化,不過,他們都直指:網路是當前最需要嚴肅面對的新課題。


圖說 陳慧思

網路給長期受言論箝制的國家,撕開了一道自由的縫。馬來西亞《向陽花》主編陳慧思就提到,2008年馬來西亞第12屆大選時,在野黨一舉奪下5州政權,網路媒體及部落格被認為是這個民主進程的重要推手,而日前13屆大選前,推動乾淨選舉的兩次大集會,都是通過臉書號召。


圖說 宮靖

在中國,網路更是新聞的富礦。在前微博時代,中國記者還沒學會怎麼用網路做新聞,中國《南方都市報》率先成立〈網眼〉版,而王星就是當時的責任編輯,他在2011的溫州動車事故與郭美美兩大新聞事件中,就是通過微博採訪到關鍵人物,也獲得《南方都市報》的年度傳媒致敬獎。宮靖也提到中國微博帶來的「自媒體」現象,讓原本發不出去的調查報導,可以在網上獲得微博大v們的關注,突破官方封鎖。

但是,我們不會天真地認為,網路是萬靈丹,能解決所有媒體的困境。不可否認地,新媒體也帶來對新聞業的諸多衝擊。

新媒體科技對傳統新聞業的衝擊,具體顯現在對媒體盈餘的蠶食鯨吞,以致媒體無法付給記者合理薪資,業界已出現一波逃亡潮,這種情況普遍發生在華文媒體圈。為了因應變化,各國紛紛採取不同策略。


圖說 梁玉芳

「我們是垂死掙扎的紙媒」台灣《聯合報》採訪中心副主任梁玉芳說,新媒體時代來臨讓聯合報確立「多元營收、數位匯流」的定位,不僅將聯合報創報60年來的新聞內容全部數位建檔成資料庫,也要求新進記者重新武裝,成為兼具攝影、寫稿、剪輯、過音的「多工記者」。

新加坡同樣面臨人才外流的困境,肇因於1970年代以來的華文邊緣化,新加坡是個多元種族的社會,雖然華人佔大多數,但官方語言仍是英語,華語只是眾多科目之一。新聞工作者需要具備雙語能力,大部分大學畢業生的英文能力和中文能力落差很大,而中文系與傳媒系畢業生,也不一定有興趣加入新聞業。新加坡《新傳媒》中文時事組監製黃惠玲認為人才斷層是值得關注的問題,「華文媒體怎麼跟其他部門搶人才,當官薪水更高、當老師升職更快。」

網路對新聞價值的衝擊,尤其讓新聞記者反思。數位時代的媒體,是分秒必爭,新聞業不再只是跟同業比快,也跟臉書資訊競爭,為了能在第一時間發佈即時新聞,壓縮了新聞查證的時間。

「贏了速度,輸了準確性」陳慧思這樣批評主流媒體。在這次馬來西亞大選後,網路上謠言氾濫,圖文指稱警方護送數袋選票前往寄票中心;寄票中心突然停電,然後突然多出八袋選票等。這些謠言在網路上瘋傳,並透過臉書、推特發送到世界各地,台灣電視媒體也不加查證瘋狂就報導馬來西亞大選爭議。但事實是,《當今大馬》記者訪問在場的在野黨領袖,證實寄票中心突然停電只是謠言。


圖說 李惠仁

網路謠言影響新聞,台灣的觀眾並不陌生。最近,三篇拒賣菲勞便當的「便當文」在臉書被瘋狂轉貼,再透過電子媒體強力放送,突然引起國際媒體關注,台灣從受害者變成不理性的加害者。警方罕見地大動作,以《社會秩序維護法》移送三位「便當文」作者。台灣獨立媒體記者李惠仁,當場拋出疑問:如果三位未經查證的言論必須負刑事責任,那麼,報導此一消息又不查證的主流媒體,難道不須負責嗎?

有時候,網路上的輿論壓力變得更大,有些媒體甚至會屈服於輿論壓力。新媒體時代,尤其在中國,媒體設置議題的能力很大部分被微博瓜分掉了。中國《南方都市報》時事新聞中心首席記者王星提到,微博上的”大V們”動輒有百外甚至千萬的粉絲,他們在微博上關注的事情,往往就是第二天的報紙熱點,落後一天的報紙還會在讀者心目中扣分。

《新世紀》的宮靖也有同樣觀察,他舉了南京彭宇案為例,一個年輕人下公車看見一老婦跌坐地上,要過去攙扶她,卻被婦人要求負擔醫藥費,這一事件在中國網路上引起熱議,媒體記者跟進報導,將案例定調為「好人難做」,但事實是,彭宇確實撞了這位婦人。「如果記者理性一些,不迎合社會,多進行分析判斷,這件事不應該是這樣子。」宮靖無奈地感嘆。


圖說 謝燕燕

舊的秩序破碎,新秩序尚未成形,記者在這混亂中,不免顯得舉止失措。但危機也是轉機,新加坡《聯合早報》高級執行記者謝燕燕認為,在混亂中,公眾更需要媒體提供他們「理性的聲音」。《新傳媒》的黃惠玲也認為,「社會發生重大事件,我相信觀眾還是會回主流媒體看,你相信誰?主流媒體還是具有公信力。」


圖說 覃純建

新聞被視為「信任商品」(credence good),易言之,新聞的利益與「第四權」,都根基於公眾的信任之上。香港的新聞業,近年來感受到中共中央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卻也讓他們格外清晰新聞業的本質。香港《明報》資深記者覃純建說:「建立信任很辛苦,但瓦解信任一夜就完了。」有了這層認識,覃純建更主動地回應政治壓力,他分享了明報內的編輯室文化,他說:「報社內記者經常討論,形成一種氛圍,這種氛圍影響整個編輯室,會影響管理層與投資人,他們在做某些管理措施的時候,會感受到一些壓力。」


圖說 呂秉權

另一位來自香港的資深記者呂秉權也深有同感,香港媒體近幾年感受到來自北京的壓力越來越明顯,尤其香港人爭取2017直選特首,發起佔領中環的活動,這一塊的新聞報導,壓力更為直接。他說,「不只一次中央派人來跟我說,中央政府對香港媒體很不滿意,而我原本服務的媒體TVB做了很大的妥協。」之後,呂秉權毅然辭職,因為他覺得「如果我們在亂局之中更多妥協,我覺得香港會越來越和諧…,希望我們可以用很堅實的報導,來回應他們的威脅。」

新聞管制的客觀存在,商業競爭的品質低落,問題一直都在,新媒體的衝擊,把問題攪的更亂了,但新聞記者不能悲觀,也沒有權利悲觀。就像呂秉權的中國記者友人對他說的「發不發一回事,我先做好自己的事」,記者的本分,不過追求真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