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Inuit族紀錄片畫面)
近十幾年來,隨著資訊與傳播科技(ICTs)的創新與匯流,傳播領域開始浮現諸多聲響討論傳播教育的核心內容為何、該怎麼與其他領域與系所(尤其是資訊相關科系)進行合作、如何重組甚或新建立系所與課程等「迫在眉梢」問題。但同時,近年(特別是自2012年開始),原住民族傳播研究中心與原住民專班的紛紛成立,宛如台灣傳播領域開始出現一股原住民熱,作為一位受了幾年傳播教育的原住民族學生,關於「原住民族傳播教育應該教些什麼」之(或者,可以拓展至近日的課綱調整爭議)類的問題,雖然班門弄斧,我倒是忍不住想要分享些想法與想像。
原住民為主體的傳播實踐
關於大專院校的原住民族教育與研究,近年國外內開始倡議與實踐「原住民族知識」(例如可見Tunkan Tansikian文,〈大學院校原民專班熱潮反思〉),其核心目標乃是訴求肯認原住民族社會內部的知識概念與系統,鼓勵原住民成為教育或研究的參與者、甚而是主持者,學生或研究人員應當長期進入部落、與部落形成合作關係。具體教育或研究內容包含了原住民族歷史、文化或族語,同時關照原住民族現實議題,諸如原住民族權利、法規或政策等。這樣的概念,其實正應該是原住民族傳播教育的核心與具體安排。
現在就讀於各原住民族傳播專班或相關科系的學生們,不管是原住民或是非原住民,將來很有可能會成為原住民族傳播事務或是媒體的從業人員。她/他們會成為原住民族議題的挖掘者與發聲者,同時也會是原住民族社會與台灣社會的中介者與溝通者。也就是說,我們將期待的不只是熟練於各式媒體製做技術,更深的期盼是,她/他們能夠瞭解原住民族歷史、文化與知識,亦熟悉當前的原住民族權利、政策等議題。
大學缺乏原住民傳播教育
然而,若我們查閱現有的原住民族傳播相關課系與專班,一般性的傳播製做訓練仍然佔多數;甚至,原住民族知識相關課程是闕如的。換言之,既有的原住民族傳播教育無異於一般的傳播科系,培養出來的原住民傳播人才可能會是熟於傳播技巧,但可能缺乏深厚原住民族內涵的「匠」。當然,一種解釋說法是,她/他們既然身為原住民,我們應當可以合理預期她/他們對於原住民族知識或現實議題是瞭解的,於是,大學傳播教育著重的便應該是一般性傳播知識與技巧。
若是如此,那又何必特別成立原住民族專班?若是如此,為何我們經常可以看見關於原住民族的錯誤媒體再現與作品呢?那麼,我們可以怎麼期待原住民族傳播教育?
我的想像是,首先,教育宗旨與課程規劃不應停留在既有的傳播知識表象,不侷限於媒體分類之課程,而應以探索原住民族傳播知識本質與意涵,理解原住民族的符號使用與資訊分享思維。
原住民族思維的傳播製作
像是原住民族文化知識意涵與行為中,經常存在著不同於現有主流傳播模式的方式,這可能限制了媒體呈現,但亦有可能蘊含著獨特的傳播展演可能。舉例來說,國外的研究指出,北美的Hopi族群的對話文化中,經常運用沉默作為某種表達,且族人以不直視說話者。這樣的表達方式是相當不同於、甚至是不適合於當今的大眾媒體運作模式。面對這種特有文化,從原住民族知識的角度來說,這將鼓勵我們在認識及熟悉這種文化表達思維與行為之後,反思怎麼用對族群而言是適當的呈現手法,製做出符合既有媒體類型的作品,而這可能促成我們開創出不同的傳播模式。例如,一位Inuit紀錄片導演因為聽到Inuit長輩批評有些非Inuit電視節目所呈現出的畫面中,受訪者多在談話,這使得Inuit人在節目中呈現出來的形象看起來只會說話而從來不做事,而這正是違逆了Inuit的文化認知與生活方式。這樣的看法影響了Inuit導演,於是他在他的紀錄影片中使用大量的遠景畫面,來強調影片中Inuit人的行動而非談話,進而展現出獨具一格的原住民族影片思維。
當我們將傳播教育轉向探索此些原住民族文化中的傳播展演方式時,一方面讓我們得以理解原住民族文化知識表象,更深層意涵是,我們將有機會探究現象背後的傳播知識。例如,Hopi族之所以不直視對話者可能是要表現出自己的謙遜;族語表達中運用獨特的停頓,則可能在表示說話者的深思熟慮,而這些將觸及Hopi族的為人處事觀;又像是,排灣族文化中的領導人養成教育──dralaqus品格教育中,領導人在公開場合一開口便是在向現場聆聽者進行道歉,這是因為排灣族思維中認為懂得道歉的人才會謙卑,才是有智慧的人不以權威對待人民,而以主動道歉作為領導之術,這同樣也呈現出排灣族表達現象所蘊含的民族知識。另一方面,若我們有機會習得原住民族傳播呈現思維與方法、探索原住民族傳播知識內涵時,無異也同時開拓了我們對於傳播本質的理解,而這正也是傳播教育的核心目標。
親身體驗 沉浸也跨越文化限制
原住民族知識存在於多樣的文本與表現形式之中,例如詩歌、祭儀、歌舞、生活勞動、生態採集等之中,我們無法從單一媒體或是活動當中探知知識全貌。我們無法僅從課堂上的紙本教材授課中,充分體會與習得原住民族知識。要習得原住民族知識,我們便必須親近(access)擁有原住民族知識的族人,親身進入蘊育出原住民族知識的現實環境當中。換言之,原住民族傳播教育應當規劃充足的文化參與實做課程,或者是較為簡單的,邀請原住民族人作為原住民族文化課程的講師,課程內容不侷限於媒體相關知識與訓練,而是各類原住民族技藝、音樂或是創作,讓學生沉浸於原住民族生活情境之中從事學習、實做知識內涵。
要讓原住民族傳播科系的學生理解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作為未來從事跨文化溝通與傳播事務的基礎,最佳的方式便是親身體驗多元文化。不少研究指出,若要在傳播教育中培養學生多元文化的素養,課程若僅是依賴提供文化資料相關的教材,對於學生或是實務記者來說只是增加了撰寫文化議題時,可做為報導細節描述的素材。但若是要讓學生培養對於多元文化的感知能力,到異文化親身體驗跨文化差異會是更為有助益的方式。
傳播學生若是能夠持續在原住民族部落,或是生活情境中,接觸原住民族日常性(ordinariness),將會有助於增加學生們察知原住民族文化、察覺如何適當地報導原住民族議題;同時,這也解決了那些不瞭解原住民族文化的傳播教育者,無法在報導原住民族事務時給予學生適當教學的可能影響。
另一方面,將可能促成學生們在真實情境當中實踐課堂所學習到的傳播知識,製做符合原住民族社會需求的傳播作品,甚而激化出原住民族傳播知識當代意涵與模式。會不會有一天,我的想像能夠獲得實踐,成為台灣原住民族傳播教育的可能方向咧?
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作者為阿美族人、政治大學新聞學系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