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新聞媒體就是具有倡議成分的資訊傳播媒介,只是濃淺程度不一而已。倡議的方式,或公開,或隱而不顯,隨著時代轉變呈現不同傾向、不同面貌,甚至發展成一種新聞媒體的時代精神。
小冊子作家的年代,毫無疑問,倡議是傳播媒體出現的根本動機。只有在工業革命之後,資本主義市場成形,才讓利潤的動機有可能凌駕倡議,成為媒體發展的主要 驅動力量。但循資本主義櫞制運作的新聞媒體,生?和交易的是具有意識形態性質的訊息或意見商品,倡議的元素從來沒有消失過。況且,在這樣的年代,也從來不 缺以倡議為主要目的的媒體,只是它們無法成為主流而已。
倡議的元素沒有消失,但倡議的方式卻有明顯的變化。不管你喜不喜歡,市場確實是推動這變化的主要力量。
激烈的倡議方式固然可以激勵人心,但也可能嚇跑人。利潤的追求需要更大的市場,當利潤的動機超越倡議,倡議的強度,若不利於媒體市場的擴大,就必須在利潤的考量下退位。但以危言聳聽來刺激市場的,也所在多是。
把市場的商業邏輯發揮到極致,並且從裡面獲得巨額商業利益的媒體,它的報導內容除了經常訴諸感官刺激之外,也通常呈現強烈右派傾向,強調族群意識、國家擴 張主義、男性沙文主義,同時反對社會改革,尤其是社會運動。讓墮落、邪惡的倡議為利潤服務,有很長時間這是商業媒體賺錢的勝利方程式。
但是黎智英的蘋果日報似乎又是另外一種典型。
作為倡議與利潤共同追求的對象,民眾的素質其實也隨著時代有所變化。思想的啟蒙和教育的普及,提高了一般民眾的知識水平,他們心中同時存在彼此競逐的價值觀,對資訊和意見的需求也更多元,這種發展通常會讓民?對媒體資訊有更高的要求,同時市場也變得更分殊化。
在某一個幸福的社會階段,倡議進步價值,似乎也能夠獲得市場的青睞,而讓新聞工作的專業化成為可能。在德國七O年代的編輯室公約運動,多少表達了這種專業 與利潤可以共存的樂觀思想,可惜時間驗證的結果不盡然如此。許多不同國家的所謂「質報」,大概都面對類似的命運。但走過的必留下痕跡,或許新聞專業沒有像 某些行內人士推崇的那麼神聖,但也一定在「理性的公民」那一面顯現的時候,會留下一些藉以評斷的刻度。
當然,網路時代的來臨,更對傳統媒體造成摧枯拉朽似的破壞。這個破壞如何發生,它的結局會是如何,不是這裡討論的重點,這裡關心的是,這個發展是否帶我們又回到美好的大倡議時代,如果是,這個大倡議時代又會呈現怎樣的面貌。
確實有幾點有利的因素,讓倡議式媒體在網路時代更加活躍。
首先,現在更多人了解了商業媒體的運作邏輯。大媒體公正客觀的迷思被解除了。小媒體在許多特定新聞事件上,反而常常小兵立大功。
網路時代相當程度降低了了新聞媒體的進入門檻,尤其是資本門檻。一個有效能的倡議媒體,可以短時間內號召志同道合的義工,很便宜,而且迅速、便捷地把訊息或觀點傳達出去。
由於網路世界互動密切,意見型的訊息,比純粹的新聞會更容易被分享,也獲得更大的反響,因此更容易壯大倡議型媒體的影響力。
但是,網路世界不會只是一面倒,如果傳遞的訊息是錯誤的,很快地會被推翻。太過矯情的觀點也很容易被網民嗤之以鼻。沒有厚實的調查能力、敘事能力,沒有經得起考驗的理論實力,媒體影響力來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從倡議媒體實踐的角度來看,有幾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首先是議題的掌握能力。抓對了議題,找對了切入點,站對了立場,扮對了角色,就有機會捲起風潮。其實,倡議媒體興盛的年代,總是和政治、社會的變局息息相關,像是八?年代的台灣,今天的香港。現在的中國也是,只是它更缺少透氣的空間,就像六O年代、七O年代的台灣。
其次是如何處理好真實與價值的問題。倡議型媒體要發揮影響力,不能只在同志之間相濡以沫,必須走到市民中間,建立一定的公信力。其實資深的媒體人都知道, 一篇真實又搔到癢處的報導,遠比文辭堆疊的評論,具有更強大的破壞力、影響力。為了配合倡議的方向,而勉強扭曲的報導,會嚇跑潛在的支持者。加加減減,不 見得划算。
還有忽焉報導者,忽焉運動者的問題。我們認知到媒體或報導者都難免有倡議者的成分,但無法避免是一回事,主動積極在運動現場變換角色又是另外一回事。新聞 現場有許多情況,或許無法一概而論,但若從運動所要達到的目標來看,違反社會一般的期待與認知,不能沒有很好的理由,而且長期來看,應該是有害無益。
總體而言,有變局的地方,一定是倡議媒體蓬勃興盛的年代,聲音雜沓,此起彼落。但就個體來說,如何讓一個倡議媒體活得久、活得有存在感、活得有尊嚴、活得有意義,這才是最真實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