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項小實驗將能驚人改變一切


 
  今年六月,以深度調查報導著稱的獨立媒體Mother Jones刊登了資深記者Shane Bauer花了四個月時間,化身為一家私營監獄獄警所做的報導《我當民營監獄獄警的四個月》(My Four Months as a Private Prison Guard)。這篇報導有如XXL尺吋般那麼大:篇幅長達三萬五千字,是一般報導長度的五到十倍,還加上各式圖表、照片及相關文章的連結,更別提還包含六部影片以及一部電台紀錄片。


 
  這篇報導所帶來的後續影響巨大:有超過一百萬人閱讀此報導,推翻過去閱聽人無法長時間專注閱讀長篇報導的說法;亦有上萬名網友在社群網站上分享此報導;《華盛頓郵報》、CNN、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假日版更相繼刊出此報導;美國脫口秀主持人Montel Williams甚至在推特上宣布Shane Bauer入圍普立茲獎(當然,真正的普立茲獎不是這樣運作的)。人們對於這篇報導產生共鳴,進而主動向Mother Jones分享親朋好友坐牢的時光,以及自身擔任獄警的經驗。國會議員和政府官員也對報導內容做出實質回應,政策大轉彎:8月18日,美國司法部宣布將不再發包民營監獄。


 
  以下是《紐約客》電視評論人Emily Nussbaum在推特上對《我當民營監獄獄警的四個月》發表的看法:

 

  Emily Nussbaum:不經意間,Mother Jones資深記者Shane Bauer揭露出調查報導是新聞業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也指出為什麼大眾必須給予財務支持。


 
  這是令人再同意不過、非常棒的觀點!這也促使Mother Jones想要去深入探討當今的新聞媒體生態。調查報導的精髓一直都不在於機智過人、完美的寫作才能或對報導主題的通曉,其實是在於再簡單不過的東西:時間。


 
  從事新聞業,時常需要「空降」到不同主題上。記者們跳入一個主題,盡可能地學習最多的相關知識,再將之傳遞給讀者。因此,這就是為什麼記者非常依賴引述他人之語,因為報導主題通常不是記者的專業,記者真正的工作,是向專家們提出正確問題。

 

  然而,當專家們的意見有所偏差、為了維護既得利益(政治圈的人大多如此)、或是根本找不到專家時,這種工作方式也並非長久之計。面對這類情形時,記者必須自行培養專業知識,讓自己長時間浸淫在議題之中,直到累積足夠細節資訊後,再消化、提出自己的洞見。


  
  與消息來源互動的採寫遊戲是所有新聞室的常態。每位記者都有自己跑的「線」(beat),因此記者們可以隨著時間深入瞭解一個特定組織或社群。好記者們會逐漸累積出自己的知識體系,並培養出能夠偵測不實宣傳的新聞觸角;幸運的記者們則有機會花上數個月的時間深入追蹤某議題,當然,此種情形是新聞業的例外,而非常態,但媒體組織深知,他們必須透過做深入報導來取得公眾信任,進而持續在新聞生態中生存。


 
  記者花心思投入深度報導的精神,在九零年代開始改變。當時的媒體併購熱潮吞噬了許多獨立報紙與電視台,使其成為公開上市公司,營利的壓力也就隨之而來。2000年後,數位廣告開始瓜分新聞媒體收益,併購潮持續延燒,更糟的是,即便新聞室規模日益緊縮,避險基金與私人資產投資客仍進一步要求新聞室提高營利效率,直至今天,風險事業投資客和億萬富翁更藉由重塑自身在新聞媒體中的形象,持續提高其經營獲利與政治影響力。


 
  新聞室的緊縮,讓第一批犧牲者出現了。擁有專業知識的資深記者被解雇,跑線記者也被內容農場產製者所取代,剩下的新聞從業者則也即將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工智慧淘汰。


 
  專責揭發權力運作黑暗面的調查報導,在營利掛帥的框架中是行不通的,因為調查報導耗時(從經濟層面來說,是不成比例的)又缺乏穩定性。唯有堅信新聞事業的記者和編輯才願意進行調查報導,就算收入微薄,又會招惹到有權者。他們是秉持著希望新聞事業能夠發揮社會影響力、而非獲得經濟利潤的精神,才足以走到這一步的。


 
  以《我當民營監獄獄警的四個月》來說,Shane Bauer在四年前從他淪為人質的伊朗歸來後,就開始為Mother Jones撰寫關於罪犯人權的報導。他在2012年發出的第一篇長篇報導,就是花上數個月苦心調查罪犯被單獨監禁的成果。這篇報導登出不久,Shane Bauer就成為Mother Jones正式記者。這是一項重要的里程碑:因為Mother Jones以往的報導內容都來自自由媒體人,但近幾年則開始雇用全職記者。


 
  人事的穩定性使Mother Jones有更好的機會條件,進行突破性調查報導。舉例而言,Mother Jones華盛頓分社社長David Corn得以花上數月,對Mitt Romney在商界的經歷進行追蹤報導;Josh Harkinson也得以深究Donald Trump白人至上主義的支持者基礎,並於今年意外發現,支持川普的黨代表中竟然有公然的種族主義者;Mother Jones更因此能夠就大規模槍擊案、槍枝產業進行為期四年的調查報導,該報導幫助改變了槍枝議題的風向。


 
 Shane的監獄化身採訪計畫總共花費18個月的時間,包括四個月待在監獄中,以及超過一年的額外採訪、事實查證、影片製作和法律審查,整個過程中也有十幾位Mother Jones的同仁挺力相助。知道監獄中實情的局內人如囚犯、守衛、行政人員都有極高的動機去捏造監獄實情,因此,為了追求真相,記者必須肯花時間、並深入鑽研。


 
  此外,Mother Jones還必須考量到財務風險。保守估計,若將大量人力投入的時間計入,《我當民營監獄獄警的四個月》大約花費三十五萬美元,但文中的橫幅廣告能夠帶進約五千美元收益。如果Mother Jones硬是要用廣告奪取讀者眼球,廣告收益將能翻個兩三倍,然而,這對讀者來說是一種折磨,對真正的媒體來說,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Mother Jones罪犯人權報導有接受三個基金會的補助,這是件好事,但基金會補助通常有時效性(最多幾年而已)和範圍限制(只針對特定議題),所有基金會補助金額加總起來,僅佔Mother Jones總收益的15%。


 
  所以,Mother Jones有其它來源支撐深度調查報導嗎?如果你是長期關注Mother Jones的讀者,你一定知道答案:讀者捐助。讀者捐助占了Mother Jones總預算之70%,是幫助Mother Jones持續獨立運作、禁得住各種壓力(包括多起訴訟案)並大膽揭發各種爭議事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