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一輩子科學記者,98歲的他從世界上最棒的工作退休/孔詩年編譯
2015年1月16日星期五,在加州的舊金山,資深記者 David Perlman 在《舊金山紀事報(The San Francisco Chronicle)》新聞室中,帶領著同事舉杯,慶祝這份報紙已經創辦多達150年之久(圖片來源:Mike Kepka/《舊金山紀事報》)
David Perlman其實是意外地發現自己對科學有興趣,而且是透過一場「真正的」意外;1957年,當他正因為滑雪板受傷,而在一間醫院中休養時,他一位也在同一間醫院擔任小兒科醫師的朋友在某天來到了他的病房,然後丟給他一本書,書名是《宇宙的本質》(《The Nature of the Universe》)。
「這個故事我已經說過上百萬遍了!」已經98歲的Perlman開玩笑地說,「但當一個老人訴說著他過去的故事時,每當她說一遍,這個故事都會有那麼一些不同。」
在這本書裡,作者同時也是英國天文學家的Fred Hoyle闡述了他對於宇宙起源的理論,Perlman記得當時他還對他朋友說:「拜託,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好嗎?我對於天文或者是任何相關的事物完全不感興趣啊!」
但Perlman因受傷而被迫躺在床上,實在沒有太多事情可以做,所以他開始讀起Hoyle的書,結果此舉讓他腦袋中的某個齒輪開始轉動了起來;「嗯…原來這就是天文學家在做的事情啊」Perlman記得他當時腦中浮現的是這個念頭,不僅如此,他渴望知道更多相關的東西。於是在他康復之後,他登上了位在聖荷西市(San Jose)東邊的漢密爾頓山(Mount Hamilton)山巔,由加利福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所管理的天文觀察機構-「利克天文台(Lick Observatory)」就設置於此;在天文台內,Perlman與George Herbig博士碰了面,Herbig博士在後來因研究恆星誕生的議題而廣為人知,當時,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其實不長,討論的問題也很簡單。
Perlman:「噢,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Herbig:「我是在研究獵戶座星雲(Orion Nebula)中誕生的星體。」
關於星體怎麼誕生的這個想法,對於Perlman而言,可說是一個頓悟;「我覺得對我來說,(研究星星怎麼誕生)這個想法可能是我聽過最浪漫的想法之一了。」這件事情讓Perlman對於天文學的興趣更為濃厚,雖然還不至於讓他投入研讀或研究天文學,但接下來卻也促成了讓Perlman投入了相關的寫作。Perlman前前後後總共工作了近77年的《舊金山紀事報》,在當時並沒有任何一位科學記者,所以Perlman之後也和許多科學家談過,不僅僅只有天文學家,還包含了物理學家與化學家,Perlman說:「自然而然地,這(科學)就成為了我之後寫作的內容。」
當一位記者,這是世界上最棒的工作。
時間快轉了六十多年後,Perlman已經要從新聞界退休,但在這段時間內,做為一位科學記者/科學寫作者,他基本上經歷了所有大事:人類遠祖「露西(Lucy)」化石出土、複製羊桃莉(Dolly the Sheep)、戲外行星的識別、愛滋病的傳播與侵襲;在Perlman辦公室的牆上,還保有一篇篇幅大概是12或15英吋大小的報導,這是他在1981年6月撰寫的第一篇有關愛滋病的報導,當時正是這個疾病侵襲全球之際。
Perlman讀著當時的新聞標題,上面寫著「肺炎侵襲男同志」,並補充說明到:「在當時,我們甚至覺得這不是一個重要的新聞事件,所以連記者的名字都沒有加上去。」
Perlman出生在1918年12月30日,12歲那年,當時他母親的男朋友,一位在《布魯克林每日鷹報》(Brooklyn Daily Eagle)工作的記者,帶著他去看了正在上映的《犯罪的城市》(The Front Page),這是一齣以一位口若懸河的小報記者在警察局為故事背景的喜劇;「我想要成為像電影裡面的那些角色一樣。」Perlman是這麼說的,而即使到今天,他也還保留了一句引自這部影片中的台詞:「邋遢又有點神經質的Paul Reveres,滿嘴荒誕的誓言,卻又帶有點孩子氣。」
但Perlman的職涯並不是馬上就成為像影片中的記者那樣,他第一次與新聞有所接觸是國中時的校刊,接著是高中校刊,而最後則是當他在哥倫比亞學院(Columbia College)就讀時,接觸了《哥倫比亞每日觀察家》(Columbia Daily Spectator);在Perlman 18歲時,他第一次以記者作為自身職業,那是在1938年的夏天,透過一位先前在《哥倫比亞每日觀察家》擔任執行編輯的Mike Gravino介紹下,Perlman開始在紐約州斯克內克塔迪郡(Schenectady)的報紙工作,協助Gravino採訪報紙週日出刊的地方版。
Perlman回憶到當時的工作經驗,他說:「有一件事我還記得的是,我曾經寫過一篇有關某位出獄的前科犯,控訴他在斯克內克塔迪的郡立監獄遭受施虐的報導,報導內容是根據我訪談過這位前科犯後所撰寫而成的;後來郡內的治安官控告這篇報導有毀謗的嫌疑,最後我並沒有因為這場官司而碰到任何的麻煩。」
在那之後,Perlman已先後刊出了好幾千篇的報導,如果你搜尋《舊金山紀事報》在1980年代中期的檔案,你會發現有超過3000篇的報導都是由Perlman署名撰寫的。而當我提及「你是否有曾經錯過截稿時間呢?」,Perlman大笑地說「當然有阿,誰不會錯過截稿時間?」他回憶到在報紙還是使用活字印刷排版機生產的時期,當他的編輯告訴他要把採訪的內容送到排字機工人那裡進行排版時,Perlman說:「我當時就是先跑進編輯室,然後再馬上回到印刷間趕截稿。」
Perlman在1939年從哥倫比亞學院畢業,以及1940年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後,先是在《舊金山紀事報》擔任送稿生的工作,之後也短暫地在北達科塔州俾斯麥郡的一家報紙任職過,但他對於這個城市並沒有特別地留戀。而1940年7月,當Perlman加入《舊金山紀事報》團隊時,主編Paul C. Smith(26歲時就被內定為《舊金山紀事報》的下一任主編,並且十分有雄心壯志想將《舊金山紀事報》變成西方版的《紐約時報》)就曾形容Perlman是「在新聞行業上會有非凡成就的人」。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發,Perlman就知道他將被徵招入伍,但他說:「我在這場戰爭中其實沒有做什麼,起初雖然當過短暫的航空兵,但最後是以步兵的身分退伍的,即使如此,我也從來沒有射擊過任何一發子彈,當然也沒有被擊中。」1945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Perlman心血來潮地撥了電話給《紐約先驅論壇報(New York Herald Tribune)》歐洲版-也就是《巴黎先驅報(Paris Herald)》的編輯詢問工作機會,接著就以記者的身分在歐洲工作了六年;1951年,Perlman與妻子為了要撫養小孩,回到了舊金山,同時也在他曾經工作過的《舊金山紀事報》復職。
在《舊金山紀事報》工作期間,Perlman對於決定報導內容有很大的自由,所以他的題材十分廣泛甚至有時還很冷僻,從醫藥新聞到天文學、再到氣候變遷,都是他曾經撰寫過的報導。同時,Perlman為了這份工作也時常飛到世界各地,像是德國、衣索比亞、南極洲,以及他的最愛-位在厄瓜多的加拉巴哥群島,達爾文(Charles Darwin)就是透過在這個群島上的物種觀察,啟發了他之後提出演化論概念的靈感;為了追尋達爾文的腳步,1964年Perlman先是加入了一群大約由40位科學家組成的團隊,在加拉巴哥群島研究物種演化,過了幾年,他又再度跟隨另一個團隊登島研究。Perlman說:「有關於物種以及演化的題目,是我最愛的報導內容。」
1955年,David Perlman在舊金山灣的聖拉菲爾馬林島所拍攝的照片。(圖片來源:Arthur Frisch/《舊金山紀事報》)
當然,Perlman的興趣不僅僅只是有關物種的起源,他也曾撰文試圖向讀者介紹何謂「溫室氣體(greenhouse gases)」,雖然他不是第一位這麼做的記者,但他仍對此事印象深刻。在當時,「氣候變遷」這個詞甚至還沒有出現,Perlman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在當時可是個熱門話題啊。」就像許多記者一樣,對Perlman來說,讓人們可以在意氣候變遷這件事是一項挑戰,畢竟這是一個抽象的議題,與大部份美國人的日程生活是十分抽離的,特別是當環境呈現越來越分歧的政治傾向時,要做這件事情更不容易了;Perlman表示,「我們的工作就是將我們所了解、這些有關氣候變遷不祥之兆寫出來,並希望讀者可以相信我們的報導。」「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將我的報導寫得更有說服力與可信度。」
現在的科學新聞跟A. M. Rosenthal當年所規劃的已經相差甚遠。
大致上來說,Perlman認為現代對於科學新聞的興趣已經削弱許多,「現在的媒體,包含我所工作的報紙,對於科學新聞的報導已經遠遠比不上從前了,」Perlman這麼說到,「現在的科學新聞跟A. M. Rosenthal當年所規劃的已經相差甚遠。」A. M. Rosenthal曾是《紐約時報》的前總編輯,在他擔任總編輯期間,他帶領了這個媒體巨人迎來了17年的銷售增長,其中也包含了在每週二出版「科學時報(Science Times)」這個版面。
雖然有些媒體像《紐約時報》也還是擁有實力堅強的氣候組,但是除了醫藥、健康與養生相關的報導外,大部分的科學新聞報導還是明顯減少;比較1989年與2013年,主要報導中關於科學報導的篇幅數,已經從95篇下降到19篇,Perlman說:「我所擔心的正是大部分的報紙已經不再報導現今正在發展的物理學與天文學,而這些題目都是我長久以來耕耘撰寫的主題。」
而Perlman所親眼見證的,不只是科學新聞的變遷,還有整個新聞產業的進展,當他開始進入這個行業時,打字機跟電報都還是新聞室的常用工具,但現在則是Twitter;而在《舊金山紀事報》同事的說服下,他勉為其難地辦了一個Twitter帳號(@daveperlman),後來這個帳號被盜, Perlman也絲毫不覺得有所困擾,「反正我又不在推特上發東西」他說,「我不在意。」
但Perlman真正在意的,是所謂好的新聞,這也是促使他決定退休的其中一個原因;Perlman開玩笑地說:「我已經太老了,老到無法做現在的工作了。」「這是遲早的事情,我的腳現在已經快走不動了。」如果Perlman像是一般的美國民眾的話,他應該要在1982年就退休了,只是他覺得這份工作實在太有趣了,他說:「做為一個記者,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工作了。」
不過現在他終於退休了,只是Perlman並沒有打算將生活步調慢下來,他先是動了念頭想要為自己的記者生涯寫本回憶錄,還開玩笑地對我說:「我會把你這次寫的文章偷來用」。而《舊金山紀事報》的總編輯Audrey Cooper也建議要繼續聘他為「榮譽科學編輯」,並替Perlman保留他的辦公室,以及登入報社電腦系統的權限。同時,Perlman更計畫發表他偶爾插花性質寫的文章(像是他最近的一篇報導,是與他同事同時也是好友的Steve Rubenstein合作的文章,內容是與接下來要發生的日蝕有關)。
Perlman說:「我到時候也會出現在現場,唯一有差的就是,到時候我不會因為這篇報導拿到任何薪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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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譯:孔詩年
原作者:Meg Dal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