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昨日的我(上)/楊艾俐

 
去年,有部賣座電影上演《我想念我自己》(講述一位哥倫比亞女教授患失智症的心路歷程),我在全球化、網路化、iPhone化、Facebook化、Google化下已經失去初心,失去了閒情,今日的我總是急匆匆翻閱資訊,做事不會一次完成,很多時候,我著實懷念昨日的我。

 
昨日的我,沒有很多朋友,但是每個朋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有些是同學12年,甚至16年的,有些是剛開始當記者時的朋友,打個電話就能道委屈,說長短,給建議。現在臉書上一千多位朋友,沒有一人有如此友誼狀態。Facebook上的朋友應該只是同道而已,虛擬的友誼哪經得起測試。遑論,周華健的《朋友》一曲裡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單過」的朋友,如何可得。

 
改變我今日的面貌
 

網路、社交媒體已經改變我做為媒體人、做為社會人、做為老師的一切面貌。昨日的我在天下雜誌工作,由資深編輯到總主筆期間,平均花一個月寫一篇4000字的文章,字字精雕細琢,事實、立論、觀點,都要經過核稿人一再檢查,因為我們的讀者連標點符號錯了,都會來信指正,遑論年代錯誤、人名錯誤,語意不同,因為這是他們吸取新知識的泉源。現在,我寫錯字、寫錯年代、寫錯人名大部分是我自己發現,因為編輯少有時間檢查,作業時間壓縮得緊。

 
我想念以前的讀者文摘作業的嚴謹。我記得有篇文章為讀者文摘轉載,那是無比的光榮,讀者文摘編輯群的仔細、挑剔,令人欽佩,但也令人不耐,我不但要提供他們所採訪的人名單,他們一一打電話去查證,是否真有講這話,連不願具名的新聞來源,都要問到底是誰講的、是否能確定這是他講的;所有查證記錄還要翻成英文,給總部看。

 
在網路力量摧枯拉朽下,再好的媒體也無可躲避,《讀者文摘》在1922年2月出版了第一期。創刊號印刷了5000本,靠者嚴謹精神及可信度,到了1935年,《讀者文摘》發行量已達到一百萬冊。戰後發行了近四十個版本,最輝煌時每月銷售1800萬本,等於台灣2/3人口每人每月手拿讀者文摘,這樣嚴謹的雜誌卻在2009年申請破產,真是替它叫屈。

 
只能寫一千字
 

現在邀我寫稿的每家媒體都說,專欄只能一千到一千兩百字,多一字都不行,我說,以前寫作一千字還沒開始正題呢?但是大趨勢下,我得遵從,未來可能還越來越短。看臉書po文,一段話的發帖最受歡迎。於是今日的我,不免隨俗,只能寫短文,事實查證一定要,醞釀時間也一定要,但知道讀者不會仔細看,所以文筆不必如此講究,不必安排場景,段落不必起伏,組織不必如此有序,讀者輕輕地看,作者也不必如此嘔心瀝血。

 
以前一篇文章讓我成長甚多,雖然一篇文章花一個月寫,但是也沒有閒著,一天有三、四個採訪,當時的採訪對象,我們通常至少花上一小時做專訪,甚至三小時,或者隨身專訪,彼此徹底溝通觀點,這樣建立的信任關係,是無可取代的。這不是只有報導、被報導的功利關係,而是有更深層的人際連接,甚至對他的經營管理都有助益,友達集團董事長李錕耀有次在我拷問三小時後,對我說:「謝謝你的採訪,讓我重新整理我的思考、我的邏輯,更能說服客戶和部屬。」

 
就是這些一個一個的採訪,打下堅實採訪寫作的基礎,又因為吸收多,吐出(寫成稿)少,累積了一些知識以及少許智慧。我對政治、經濟、社會乃至人性的認識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打下來,可以受用一生,知識及智慧的形成通常有階段,分為資料(data),資訊(information),知識(knowledge),最後才是智慧(wisdom),如果只吸收資料或資訊,對累積知識及智慧助益甚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