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上也有些「漢字網上對談」諸如此類的連結(link),讀之實在令人莞爾不禁。例如,熊對能說,「怎麼窮成這個樣子?連四對掌都賣了!」也對她說,「當老闆了?還請了女祕書!」雖然是胡謅瞎嗙(ㄆㄤˇ),但趣味盎然。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目前正體漢字的楷書,是由象形的甲骨文、金文和篆書等演變而來,充滿型構之美,每個字都主要由指事、象形、形聲和會意(推理)排列組合的音、形和義(表意)三者組成;跟著部首(偏旁)、字根去想,幾乎可以望文(紋)生義,「字境」湧現,凝結概念;而字之音,尤有如天籟之自然。所以韻文,例如五七言絕律詩句,縱或一時忘記,但多誦幾次,找回它的音樂旋律,感情一爆發就不難想得起來,試讀讀宋陸游〈書憤〉兩句:「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以及〈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只要一上口,就能朗誦一生而不會忘記。

  又如,說「誰人背後無人說,那個人前不說人」,就有三隻耳朵私私竊語的「聶」字,口對著耳朵細訴的「咠」(音輯)字;兩人爭執打官訴曰「吅」(兩個口,音訟);死而復生的最正確描寫「死次」(死部,音次,ㄘˋ),吃不足(飽)的是「歁」(音,ㄎㄢ),而龜、馬和鳥等字一看就知是一種動物。

  有時中、英文更可以「通假」。例如用英語同人打招呼,洋人說“hi”,我們也說「嗨!」,有人以為是英詞中譯(語),其實不然,我們早就說「嗨」(ㄏㄞ)了(不過,多作感喟詞用),如《元曲選‧馬致遠‧漢宮秋‧劇三》:「嗨!可惜!可惜!昭君不肯入番,投江而死!」又如英文稱母親為“mammy”,我們譯音為媽咪;其實應作「嬭」—-漢語早就有此一字了,音義皆同。

  有些中英「合璧」的謎語,也令人拍案叫絕。例如,“ten”:猜一中國字(會意格)—-譚(西言曰十);“Good morning”:猜一中國字(會意格)—-譚(西言早);「我跳入水中」,猜一英文字(會意、拆字格)—-“waiter ”(I jump into water)。

  絕律詩我們大多數人不會作了,但對句、對聯,我們還經常用到。多讀一下歷來名聯名句,文筆會自然通達,可以「露兩筆」給人看看了。一、二千年下來,我國名句、名聯一大堆;例如,有名的「煙鎖池塘柳,炮堆鎮海樓」,就是一例(都是金木水火土部首的字)。

  以漢字做新字夠靈活。新事物電話、電視,加一個電字就可以了;新化學元素氦、氫只要將氣字省減「米」,加上新元素名稱即可,並從而可得知其類屬。漢字可以用作遊戲,例如上述之猜謎—-謎面:「待中人不在,出去半山歸」(拆字格猜一字),謎底:「峙」字;又如,古時行酒令有以九、韭、作詩鍾者,就有能者把三個看起來似乎不相關的字串聯起來:「貓形似虎十八九,盡吃魚蝦不吃韭,只因捕鼠太猖狂,打翻床頭一壺酒。」漢字可以用作引人入勝的讖緯測字,例如,以「醋」字測失物何時可以尋回?測字先生的答案可能是廿一日酉時(下午五到七時之間,)至于靈驗與否,求個心安與希望的問卜者,通常是不會深究的。又如「漢」之一字,在小篆裡原由「或」(音義同域)、「大」加上(三點)「水」組合而成,是一個會意字,指的是楚地「域內之大水」的漢水;清末青、紅幫會因為反清,故紅幫將漢字減省,增加另一支會稱為洪門,以襄助革命,蓋取其漢失中土之意。故洪門留有詩句說:「二九河山歸我主  一統乾坤為洪兒。」世事真奇,革命黨人有三二九黃花崗之役,又捧出了一個臨時大總統黎元洪—-洪兒?

  漢字又有想像中的浪漫。例如,作介詞用之至字,在甲骨文中,像一支箭射落地面,在金文裡,卻又象一隻鳥從高處降落地面,但若把兩個去字重疊在一起,省去頭尾,不也就是「至」字—-到了,不走了。《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難蘇學士》裡,說王安石偶論東坡之坡,從土而皮,乃土之皮也;蘇東坡就搶白他說,然則「滑」字乃水之骨乎?王安石著《字說》提到「以竹鞭犬為笑」,蘇東坡又取笑他說「以竹鞭馬為篤,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這當然只是茶餘野史。也不是文人多大話,王安石的浪漫隨想,其實並沒有錯,因為「五經無雙」的許慎也是這樣說的。許慎也沒有錯,因為有漢一代,還看不到甲骨文—-一直到清光緒二十五年(西元1899年),甲骨文才被在北京退職的王懿榮發現。其實,滑,是一個動詞,是用水把甲、骨洗乾淨,磨個平順,以備占卜之用。而從小篆來看,笑字之部首—竹,象極一雙笑得眯起的眼睛,而其下半部之「夭」,則象一個人張口而呼的樣子,這就可解釋了;可惜這個「夭」字,向來被誤認為「犬」字(哭字更明顯了)。

  漢字在傳統上,也經常被東亞地區「借用」;例如,日本人說吃「牛丼」,而丼在漢字裡,音近「懂」,是物件隨落水時所發出的響聲(見北宋丁度等撰《集韻》);韓國人稱高貴女士為「女史」;越南語指主理情報的官員,為「情報官」。有些則已國際化了,如為人熟知的“kowtow”(叩頭)、“chop suey”(雜碎)和“shanghai”(拐騙)。

  漢字最有趣的地方,還不止于此。有些漢字可以任君加減(如飇/猋),可左可右(如夠/够),可上可左(如峯/峰),可上可右(如翌/翊),可中可下(如讎/讐),可以上下平分(如裡/裏),可裡可外(如滙/匯)。當然,除了正寫和俗寫之外,筆畫位置一經變動之後,意義可能亦有所變更;例如怡,是快樂,但若把心字置于台字之下,就成了怠,那就是怠忽,令人握腕嘆息的。朿並排是棘,但豎起來疊羅漢,就是棗字。

  最後,還可以提一提漢字的合音字和析音字。合音字是用兩個字合音,以一個字作兩個字用,例如,不用—-甭(ㄅㄥˊ);析音字是用兩個字作一個字用,又稱慢音字。例如,二十(廿)、三十(卅),之于(諸);又如楚三閭大夫屈原自我期許說:「又安能以皓晧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屈原列傳》溫蠖,是「汙」的析音字,與「晧晧之白」相對。漢字會一字多音,如長(ㄔㄤˊ)、(ㄓㄤˇ),但不一定是缺點,英語等外語也有同樣問題。

  漢字的確夠資格成為世界遺產,世界上似乎還沒有一種可以猜想,可以表情達意,記敘娛樂,藝術畫畫,占卜問神(與未知世界溝通)等,豐盛得幾乎無所不包、而且有著歷史一貫脈絡的、人的溝通符號,如正體漢字者,我們「用而不察」,豈真如蘇東坡所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