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有幸與新聞界已故前輩張繼高先生同席進餐,張前輩不但觀念前瞻視野開闊,樂評寫得大家嘆服〈筆名吳心柳〉,他還是美國無線電電子學會會員,航天領域也堪稱專家,通古知今,非常博學。和他談話不只是享受,更還不時閃出慧黠靈光,受益良多。

  餐桌上上來一道雞料理,大廚有功力,確實讓人吮指;咱們一桌年輕朋友紛紛讚嘆,絞了腦汁說出自認夠稱頭的美言,但都沒有讓人覺得驚鴻,留下印象,最後輪到繼高前輩開口,他嘟囊:好吃,有「偷」來的水準。

  這讓我開了眼界,「偷」竟然會是這麼樣的絕妙好詞,可以把味蕾的享受提升到精神層面,棒啊!過去還曾聽過,路上撿到根蔥,樂了,一路買鍋、買油…,回家烙張蔥油餅吃,就是這精神面衍伸效果;之所謂打折撿便宜,比不上路上撿到不要錢的東西;路上撿到不要錢的東西,又比不上「偷」來的成果,那是結合精神、心理層面三度空間的滿足。

  講這段軼事,可不是鼓勵年輕的菜鳥記者去偷,而是包括思考、用字、舉例…,把過去的窠臼全放下,就像「偷」這個字,不必定性為負面字,無可,無不可,運用的巧妙存乎一心;放下成見,天空任鳥飛,隨興所至的玩弄文字,這時,文字是個樂趣,不是混飯吃的工具。

  講到關鍵,就再多囉唆幾句。菜鳥入行,總是擔心寫不出「行話」,常會學老記者的用詞、敘事手法;這沒什麼不對,但若以為習得這範本就及格了,那可太浪費了自身的特異性,也讓新聞界新血輪可能帶進的新元素斷流,我覺得這很可惜。新聞文學就像道口燒雞的陳年老滷,不時要加進新料再滾,才能延續、創造出道口燒雞的新生命。

  再舉些例子:我喜歡「驕傲」這兩個字,覺得除了字典上的意涵,其實還有許多豐富的人文層面。例如,形容魏德聖的作品「海角七號」,我的用詞是「讓恆春人找回驕傲」。很長一段時間,大家知道墾丁,卻無意中忘記進墾丁前得路過恆春,更不在意恆春是個古城,漂亮、古意盎然的城牆,獨樹一幟的恆春調,還有那過世、彈著月琴的耆老陳達。

  「海角七號」讓恆春一下子成為臺灣地圖上的亮點,遊客一車車的擠進恆春小鎮,沿著古城遺址走一圈、參觀「阿嘉的家」、看猴洞山公園,連水蛙機車行都成了景點,遊恆春成了顯學、時髦。我過去路過恆春不下幾十次,「海角七號」後第一次感覺到古鎮新生,恆春的驕傲寫在臉上,驕傲意味著自信、自豪。

  文字當然有他的規矩,但這些規矩應該都是僅供參考,不必劃地自限,它是活的,有其意境,而意境要靠自己體會,不是一條線的,可能是平面,更可能是三度空間。當然,像張繼高先生「偷」的境界,那已不是運用的層次,而是隨意揮灑,處處皆見其妙。

  其實新聞事件中的玄機,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教科書教出的死腦筋能夠洞悉、能夠解釋。三十多年前美國三大車廠被日本小車打得幾乎就要關廠,靠設計出高頭大馬的豪華休旅車暫解危機,賣的不是性能,而是老美憋久了,需要開輛在日本車車頂上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那種凌駕「小日本」的感覺;可以說這個商機是發現老美「很阿Q」是個賣點,這些都要很奔放的思維才能觀察出來。

  過去常說從事新聞是個「志業」,如今想補上一句「新聞好好玩」,基本的準備是讓腦子活化、奔放,換一個、十個角度看問題,甩開僵化窠臼,自然無可無不可,樂在其中。

  還是先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