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新聞針探」寫過一篇「當記者不發問」,觀察到的問題是:少問→不會問→不敢問;近日覺得「寫」的問題同樣嚴重,不過與不發問,成因略有不同。

過去老讀者看報都先找名字,例如黨政新聞看鍾榮吉,教育看陳陽琳,藝術看陳長華,他們代表客觀、長期觀察、洞察細微、見解獨到。現在的閱聽人堪憐,不知道哪篇報導的角度可信,二十秒畫面不知道在講什麼。

新一代的媒體,記者換線如跑馬燈,沒有機會在哪一條線深耕,連帶的報導膚淺化,甚至是矛頭瞄錯現象也屢見不鮮。要調整這個現象,不能靠媒體老闆,他們為了存續媒體、整天打算盤籌錢已經夠辛苦;這要靠第一線記者的覺醒,自我鞭策;不要說得個獎、揚名立萬,至少不愧對這一生作為志業的抉擇。

短時間第一線記者要能有革命性的覺醒,進而惕勵自己,積極長進,那還真是不容易;除了個人對新聞行業的認知因素,還因為編輯部長期扭曲、失衡的文化、價值判定標準已嚴峻到很難去挑戰,甚至是走偏了也難察覺。

三大張時代筆者有幸進報館,採訪組不過二、三十人,想從記者升到召集人這起碼芝麻官,論資排輩可能要等不止十年;麻煩的是,當時記者被社會調侃為四大惡之一,如果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連個召集人的芝麻官都升不上,年過四十還在跑線,自認將在社會被認定為「無路用」一族。

因此,怎麼樣能升個芝麻官變得很重要,成為媒體編輯室能力與份量的重要指標。局面有多惡劣?這小故事反映一二:曾有位「上道」的同事提醒我,「過年,要多出去走走…」當時我覺得這是廢話,隔好久才會意,原來他老兄提醒我過年到長官家拜年、送禮。會意後覺得真是「狗屎」,新聞界要帶領社會前進,自己卻這麼陳腐,噁心。

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芝麻官,因為改人稿子時的官威加身,自覺從此望之儼然,殊不知這是墮落的開始。文字這玩意兒很有趣,越去使他,越得心應手,精準、貼切、銳利,悠遊其間樂趣無窮;對照組是當上芝麻官,升格成改稿等身的長官,端起「爺們」的架子,不再筆耕。

新聞這行業的有趣,是因不斷地與時俱進,透徹其間的因果關係、眉眉角角,甚至能預測下一步的發展。當上芝麻官後有了指揮權,退下第一線在編輯室裡發號施令;因為是長官,即便日漸脫離新聞進度,一些隔靴搔癢、隔山打牛的指揮也不致遭質疑,衍伸的後果,是自以為是,愈來愈菜而不自知。

不跑線,照說應站上較高的角度,注意科際整合、價值多元的較大視野,但這不是說說而已,要有心,要有前瞻概念,鞭策自己進步才行;很遺憾,事實不然。當上芝麻官後會議多了,部門間與業務部如拉廣告、辦活動的配合大增,橫向聯繫的份量超過新聞專業成長;飲宴酬酌也多了,型態也不再是與採訪對象牛肉麵聯誼,而是杯觥交錯的不醉無歸。

包括讀賣、朝日這些日本大報的編輯室,記者也希望能成為長官,但心態不是改別人稿件的官威,而是有更大的新聞操作空間,指揮屬下同仁更宏觀的採訪軸線,對政策走向有更大的影響力。當部門指揮官外,日本新聞從業員也希望走向評論領域,有機會被認可做為擔綱媒體言論的主筆,那是很高的社會位階。

要成為主筆,不管那個國家的媒體,衡量的是對時事的剖析實力,包括觀察、多元價值、科際整合、表達清晰易讀等綜合能力;臺灣的媒體人或許也想成為主筆、評論員,但在芝麻官的編輯室文化下,官威加上庶務繁雜,這個願景、意念逐漸被消磨、弱化,最終是即使想,也沒本錢。

少寫之後自然不敢寫,官當大了怎麼能有不夠水準的文章?可是新聞文字是愈用愈出,愈不用愈生鏽;視野也是。最終結局當然是值得同情的不會寫,「筆比鋤頭重」的情景不會因為你是長官就放你一馬。

這樣的提醒逃不掉狗吠火車的局面,但還是得吠。